君本佳人

　　一个嬷嬷怎么有胆子去杀皇嗣，肯定是有人指使的。
　　珏王风轻云淡的说：“是她让的吧。”
　　“王爷何故要污蔑？”常嬷嬷脸上出现了惊愕，随即满是委屈，眼角的皱纹聚集在一起，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菊花：“老奴知道王爷对太后为武帝生儿育子感到不满，可王爷为何不想想，如果不是太后委身武帝，您又怎么得以保全？”
　　有不少人曾与珏王说过，太后委身武帝，未必没有保全自己孩子的想法。
　　珏王听了便只是笑而不语，恰如如今脸上的微笑。
　　他满身是血的站在那，看不见身后的烽火连烟的战场，只有万丈深渊于身后。
　　一身洁白，偏染上血渍，是他似笑非笑：“要你这么说，太后所做的事儿还全都是为了我？”
　　那倒也不至于，常嬷嬷叹气着：“王爷为何不怜悯太后乱世弱女子辗转飘零，实在是不容易啊。老奴陪着太后半生过来了，王爷要是厌恶老奴，老奴自会寻死，不会脏了王爷的手，可您不该以此来玷污太后娘娘的爱子之心。”
　　他轻垂眼帘，看着满身是血，已是因为流血过多，眼前恍惚，轻声说：“任你巧言善变，能让别人相信，我却是自有判断，记忆深刻，你觉得眼下的时刻，是别人的判断比较重要，还是我的想法比较重要。”
　　眼下都在不得已的，等着珏王领兵出战。
　　常嬷嬷背后一凉，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这脚下却是一软，跪在了地上，叩首磕头：“王爷，武帝的命令，老奴不敢不从，但和太后真的没关系。太后这些年一直在保全您，否则以武帝会杀兄的性情，怎么可能留的下您？”
　　说完，就如凿蒜般的磕头。
　　这个时候，到还是忠心的奴仆。
　　珏王笑了笑：“回去吧，去像太后请罪，待罪之人不配传递太后懿旨。”
　　说到底，还是不让长安入宫。
　　长安有些恍惚的走过去，从来都不明白这个男人，却在这一刻有了决断，一字一句的说：“我入宫。”
　　珏王蹙眉有些疑惑：“为何？”
　　“我跟你一起入宫。”她看着那一大片的血红，只觉得刺眼无比，以至于脑袋没什么判断力，就只是重复着，我与你一起。
　　明明伤他的是她，如今怜悯的还是她。她觉得自己要分裂开了。
　　他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了，像是为了让人放心，然后指着自己胸口：“叫人来看看就行，我这个样子，入不了宫。”说罢，眼睛一翻，重重地摔了下去。
　　冰心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扶住，急声喊道：“快请大夫来，王爷晕倒了！”
　　王爷的晕倒成了一片慌乱，好在玉壶听到消息赶来，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
　　将人抬回了屋里床上，阳光透过纱帐，里面的人若隐若现，身体薄薄的，没什么起伏感，但经过大夫把脉之后，已经得出了并无大概，但是静养为佳的结果。
　　从始至终，长安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全是疲惫。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不该卷进这事情当中，让自己在判断下去，已经是无从分辨。
　　“侧妃这回满意了？”冰心用一种敌意的目光看着长安，而玉壶在得知是长安扎上了王爷以后，也是满面复杂。
　　长安仍旧是一副游离在外的表情，良久以后回身，歉疚的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冰心愤愤不平的想要开口，被玉壶拦住，玉壶轻声说：“侧妃要不要下去休息？”
　　她摇了摇头：“我等他醒。”
　　“你有什么立场在这？”冰心一个心仿佛碾碎了才不会疼，那声音冰冷无比，袖口的刀子在蠢蠢欲动。
　　长安想了想，回答道：“他醒过来，想看见的人应该是我。”
　　没有炫耀，不是在怼人，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冰心脸上黯然，因为这是实话。
　　玉壶琢磨了一下，让冰心先离开，毕竟这人情绪不稳定。在看见长安挥刀向珏王以后，彻底的就爆发了出来。
　　怕长安在做出什么危险举动，也是为了有人照顾，玉壶自己留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侧妃别和冰心计较，她就是着急了。”
　　长安没当回事儿：“各为其主，是这么说的吧。”
　　玉壶总觉得哪里不恰当，却也点头。
　　两个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毕竟气氛尴尬的摆在那里。
　　估摸着过了两个时辰，床上的人才悠悠转醒，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蝴蝶的翅膀，睁开的时候是展翅而飞的自由味道。
　　期间喂了两回药，脸色还是那般苍白，跟涂了一层白粉一样，珏王眨着漆黑的眼睛，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长安喂药的手一顿，脱口而出：“想给你抹胭脂。”
　　珏王温柔的笑着，眼中含情脉脉，丝毫不在乎自己被谁所伤。这满身的伤，留下印记的人太多了，唯有长安，是在心口。
　　一旁的玉壶知趣的离开，留下两个人。
　　长安给他将药喂下去，却不给水喝，问他：“苦不苦？”
　　“苦。”珏王笑的一点都不苦：“吃得苦中苦，方为心上人。”
　　这个时候，还不望挑拨别人的心，还是不够疼，不够苦，又或者是长安太甜了。
　　“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女子肯定更苦。临死却还想活着的人，也很苦，都比你苦。”长安不理会对方的油嘴滑舌，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人，柳叶一样的眼眉坚定不移，也坚定不移的不给人喝水。
　　珏王舔了舔下唇，唇上亮晶晶一片，苦涩的感觉在口中蔓延：“别人的母亲为孩子的死撕心裂肺，我的母亲想杀我，你猜谁更苦？”
　　长安沉默了下来。
　　他笑了：“长安，你看我多可怜啊，怜悯我一下吧。”
　　“每个人的手都不干净，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苦衷就成了伤害别人的理由。”长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他沉默半响，问：“你不喜欢我？”
　　“冰心好像喜欢你。”长安这样回答，避而不答。
　　珏王顿时就笑了，那叫一个灿烂：“喜欢我的人很多，但我只喜欢你一个。”
　　没有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长安有几分局促，许是对方的笑容实在是逼人，将自己的袖口揉成了褶皱，又一点点的摊开，心平气和的说：“其实我在山脚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饱一顿饿一顿，没见过爹娘，也许我也是被遗弃的，他们也不爱我。将你捡回去的那一天，我从山上滑落，滚到了山脚下，这才看见了你。我满身是伤，把满身是血的你拖了回去，大家都很疼，可是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去欺负你啊。”
　　珏王很喜欢这样的长安，在认真的和自己讲着道理，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忽然萌生出了一种想法，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想出去看星星。”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长安却也给人拿了件披风，搀扶着人往出走，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有些喘不上来气，好在很快就到了门口，他将大半的压力都压在了门上，眼睛眺望着天空，半张脸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柔和。纤长的脖颈犹如天鹅般美好弧度，下颚的轮廓温柔的描绘，整个人都散发着宛若月光一般皎洁的淡雅。
　　天空中星辰辰点点，也不知道哪个星星坠落，落入眼中，才使得他的眼中错落着光辉，含笑：“你知道，比星星更美丽的是什么么？”
　　长安心一跳。
　　他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啊。”
　　“……”长安觉得这个答案倒是很真实，“嗯”了一声。
　　他在那笑着，单手捂着自己的嘴，修长的手指古根分明，宛若肖葱，在笑的过程中，明显是牵动了伤口，身体骤然一窒。
　　长安连忙再次将人搀扶住，有些紧张的问：“你没事吧？”
　　珏王顺势将长安搂在怀里，呢喃着说：“每一次，你推开我，我都是这么疼。”
　　她想要将人推开，又怕碰到了伤口，忍耐着没动，抿唇说道：“每次都这么疼，那你早就死了。”
　　“幸亏我早就死了。”他的声音有些凉。
　　长安一动，想看对方的表情，对方却换上了甜腻腻的口吻：“别让我疼了，求你。”
　　刚才的声音，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秋风萧瑟，院中寒，在站下去不好，便想回去，可身边的男人不许。
　　长安只得说：“我不喜欢你草菅人命，我也是人命，即便是兔死也会狐悲，何况我。你若是喜欢我，自然应该按着我的想法来，若你不按着我说的做，又何必来说喜欢我？”
　　珏王松来了人，用指尖摸索着她的侧脸：“长安可知，有些事情就是一动牵全身的，现在多死点人，将来就会少死点人。是现在怕伤口疼不去处理，还是只疼一次？”
　　“不知。”
　　“那就在我身边看着。”
　　这算不算以身饲狼？
　　长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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