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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对方的声音有些低沉，并不沙哑，像是才过变声期。
檀苹低头说了声谢，接过纸。
她擦着脸抬头，第一眼就认出身前这群人中，哪一位才是手的主人。
男生的样貌却很好看，眼睛很亮，额头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散在眼睛上。
那双眼似乎刚被水沁过，瞳孔是湿漉漉的浅褐色，干净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冷静。
男生个子高，檀苹目测她好像只到对方下巴处。
而且他也不像其他男生那般瘦骨嶙峋，他瘦得很好看，脸颊上还带些肉，像是未褪去的婴儿肥。
面对檀苹的探究打量，男生撇开视线。顿了下，又问她：“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檀苹撤回视线回神，本想说没有的。
可是手腕和脑袋都一阵一阵地疼，而且经过刚才一摔，她肚子也开始不舒服了。
低下脑袋，禁不住疼鼻头一酸，快掉眼泪了。
见她这样，一群男生们赶紧安慰。
失忆男坚持说：“要不我们去医院吧？江时东，你今天骑车了，你载她。”
说着询问地看向站在檀苹面前的男生。
江时东却没及时应下，盯着她。
“我没事，”檀苹推脱说，“就是……”
她压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脸，眼睛往地上的冰淇淋瞥——
冰淇淋才刚舔几口，就这么浪费了很可惜。
江时东有所察觉，对刚才那位失忆男说：“你闯的祸，你去给她买冰淇淋。”
顿了几秒。
“唯依牌子的，茉莉口味。”他朝地上看了眼，加了句，“顺便帮我带一支。”
“好咧，我买一箱都成！”
男生只想着怎样让檀苹不哭，完全忽略掉江时东后一句话。其余的几位有的跟失忆男一块去超市，有的继续回去打球。
大家都散开了。
只剩江时东和檀苹两人。
他看着檀苹垂下的头，两手撑住膝盖，微蹲下，“要不去医院？”
他的声音没什么语调，就像是医生询问患者那般寻常。
似乎这样说理所当然。
“不用……”她顿了顿，声音极弱。
江时东看向她红肿的手，“就算头没事，手也要看看。”
“我自己会去，你先走吧。”
腹部越来越疼，檀苹脸上开始冒冷汗，心头冒起不好的预感。
江时东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你等一会，我送你。”
接着就大步走了。
檀苹脸上发热，耳垂也泛了红。
她好像……来大姨妈了。
顾不得手上的痛，趁着刚才那个男生还没回来，檀苹转身推着车就要走。
她准备先去超市买点眼下最必需的东西。
刚迈开步子，腹部一阵暖流坠下。檀苹立马僵住。
……
完了，这下真完了。
就在此刻，身后有人喊她：“喂。”
檀苹眼睛盯着地面，恨不得找个缝把自己塞进去。脸上又黏又热，耳廓跟着火似的发烫。
她僵硬地转身，觉着自己每动一下那股暖流就会跟着活动。
男生慢慢靠近她，面上露出些疑惑，“你受伤了？”
“啊？”
檀苹本能地觉得他是发现了什么。
忐忑地将手举到他眼前，镇定点头说：“对啊，我手受伤了。”
男生垂眼，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飘散汗味。
他说：“篮球架上有血。”
听到血这个字，檀苹嗓子眼都被吓得干了，舔着唇，“应该不是我的，其实我现在没事了，你不用管我。”
再管下去，估计你也会不好意思了。
檀苹想等他离开再走。两手背在身后，企图隐藏起什么。
幸好她戴了帽子，不然被他看清样貌就更尴尬了。
男生站在原地看她，眼眸敛了敛，在想事情。
没几秒，他看向檀苹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有些躲闪。
“你再等一会。”
檀苹看他莫名其妙地走到篮球架旁，背过她拉扯衣服下摆脱掉球服背心，然后在一堆男生衣服里找了件白色的套上。
接着他又过来了。
将手里的黑色球服递给她，声音弱了许多，“拿。”眼睛往别处瞥。
檀苹的思维顿住，明显还没从他刚才脱衣服的画面里转过来。
再低头看到他手里的球服，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猜到了？
也没别的办法，檀苹接过衣服，脸色一红，“谢谢。”
“那个，你要不要——”
男生还没说完，檀苹立即接下去，“我一会自己去买！”
“哦。”
……尴尬。
她这是不打自招了吧。
江时东看她拿着衣服发呆，咳了声：“你把衣服套上吧。”
檀苹也不好意思看他，直接穿上了他的衣服，不经意间瞥到背心后边印有一个白色的数字5。
圆衣领套上脑袋时，压歪帽子露出她的脸，檀苹又飞快扶正。
衣服对她而言很大，宽宽松松的直接将她大腿上半截遮住。
“谢谢。”
檀苹手心冒着汗，又不敢将汗当着他面往他衣服上擦，“衣服怎么还你？”
江时东情绪淡定，“以后在学校遇到再还我。”
“哦。”她手握着车头，“那个一会我自己去看手，我就先走了。”
腹部的隐隐坠痛和在陌生人前暴露隐私的羞耻催促着她赶紧离开，檀苹推着车脚下着火般飞速往回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身后有目光一直跟着她。
她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眼下也不敢骑车。
头顶的太阳跟暴君似的，残酷无情地剥削大地的水分，闻着空气里几乎都是焦味。
经过墙角拐了弯，她才停下来松口气，抬手擦掉满脸的汗。
抬手的瞬间，又起了好奇心，拎起黑色衣领闻了下。
有汗味，不是很浓烈。
还有，太阳的味道。
她停了车，站在一处背阴地，扒住墙角朝球场看。
刚才的位置已经没了男生的身影，她又在人群里找。
目光一直在白色衣服上转。
场内有好几个穿白色衣服的，跳着跑着坐着的都有。
很奇怪，檀苹一眼就找到了他。
众人当中，他似乎发着奇异的光，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那人正跟朋友说着话，他随后朝这边一指，檀苹一惊，随即躲开。捂着砰砰跳的心口。
等了会，她再去看，男生已经混入打球的队伍中。
檀苹后知后觉，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
景程抱了一袋饮料和冰淇淋回来。
没见着檀苹，拉着江时东问：“刚才那个花脸女生呢？”
江时东从他袋里翻出一支唯依冰淇淋，撕开包装。
“走了。”
“走了？”景程有点泄气，“我还没还她冰淇淋呢。”
“你要真想道歉，刚才就应该先跪下来说对不起。”
江时东咬着冰淇淋走开。
茉莉茶香在嘴里漫开，有点甜。
“……你把冰淇淋还我！还有把身上衣服脱下来还给我！”
景程见不得他得瑟，气的要抢回冰淇淋。
江时东乜他一眼，“昨天你去网吧通宵，你爸问我你是不是跟我在一块。”
“……”
好了，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江大爷。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景程认输，“行行行，不就一件衣服，你要喜欢你去我家随便挑。不过我还头一天知道，你居然喜欢我穿过的，什么毛病，暗恋我？”
“滚。”江时东语气没丁点情绪。
“诶，刚那个女生脸上弄花了又戴着帽子没怎么看清，听声音觉得挺熟悉的，”景程习惯他的冷漠，很自然地换了话题，“是我认识的人吗？”
说完又自我肯定，“我觉得我肯定认识，东中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女生！诶对了，我看你那么积极还过来送面纸，你是不是跟刚才那人挺熟的？”
“不熟。”江时东说，“我就是怕你被人讹上耽误我打球时间。”
景程撇着嘴嘁了声，拎着袋子给众人分水。
胸口被晒得有点疼，他去找江时东的衣服，找了一圈也没瞧见。
回身问：“江时东你衣服被狗叼走啦？”
江时东单手拍弹起脚下的篮球，一手拿着冰淇淋，随手将篮球朝他一掷。
动作干脆流畅，一气呵成，他云淡风轻道：“怎么说话的。”
球落在离景程身前一两米处，在地上弹跳几下被接住。
.
1号早晨，檀苹独自背着包，拉上行李箱去了学校。
下了公交，校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拖着行李经过主道，檀苹先去了高三的分班公告栏处。公告栏旁人还不算多，她拖着箱子挤进去。
找到物生班，从1班开始看。
檀苹找名字的方式很简便，从左往右一排连着看，只看每个班的第一名。
不负所望，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物生（3）班，第一名。
找到班级，檀苹又拖着箱子去教室。
在班主任那报了名后再去寝室。班主任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披肩发，声音很温柔。
听到她报名字，金玲先是惊讶了下，抬头盯着她笑。
“传说中的檀苹啊，高一的时候就听说你了。”
可不是么，她当初是以年级第一的名次考入东辰高中。进校后的每一次考试，哪怕小小的周考她都高居榜首不落。
老师们都喜欢长得乖巧成绩还优异的学生，金玲忍不住多跟檀苹说了会话。
这次檀苹分在她的班，金玲先前在办公室里就已经接受了众班主任们的一顿羡慕。
宿舍在4楼。
寝室门开着，里面有人在。六人间，上下铺。
寝室里此刻乱糟糟的，多的是学生的行李。
檀苹进去找到自己的床铺，一号床，上铺。
床铺上放着捆绑好的床褥和生活用品，她脱了鞋上去整理。
下铺的女生已经整理好了，一个劲催家长离开。
好不容易送走父母，女生站在床边，犹豫了会才拍拍木头床沿问檀苹：“檀苹？你还记得我不？”
檀苹一手拉着蚊帐，低头看她。
有点熟悉，“关蓉心？”
“哎哟，真的还记得我啊。”
关蓉心大汗淋漓，将马尾盘成松垮的丸子。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忘了有我这么个初中同学呢。”
檀苹笑了，两眼一弯，“怎么会。”
关蓉心是她初三同学，她们当初都是直接从东辰附属中学考上来的。
不过初中那会，檀苹跟她并不熟络。
檀苹其实也没有很要好的女性朋友。
“你一个人来报名的啊？”关蓉心看她勾着小小的身躯挂蚊帐。
“嗯，家人没空。”
“要不要我给你帮忙？”
檀苹笑了笑，“不用，我马上就好了。”
看着她笑起来的模样，关蓉心异样的心有些放松了。
这个年级第一学霸，好像没有别人传的那么傲气。
“哦，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班上那个江时东吗？”
关蓉心对她改观了些，话题也活跃了。
檀苹偏了偏头，“名字有点耳熟。”
关蓉心说接下来的话时，完全是不可思议的口吻，“我刚才在教室遇到他了，他要是没报名字的话估计我都认不出他了。”
“他怎么了？”
“他瘦了！”关蓉心话都不带停顿，“跟初三那会压根不是同一个人了！高一高二我也在学校里见过他几次，还没现在这么瘦。”
系好最后一个带子，檀苹将蚊帐三边下摆压在凉席下。
“减肥这么有毅力啊，”她边做事边随口说，“这种人就应该跟着愚公去移山。”
“噗——”
关蓉心笑了，“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
檀苹手里捏着枕头，冲她眨眨眼，“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关蓉心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通过别人的描述：
年级第一，个子不高，皮肤很白，笑起来两眼弯弯。
可是她性格孤傲，独来独往，所以许多人都不爱跟她来往。
那时候关蓉心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
班主任金玲定了时间，十一点在班级集合。
檀苹她们收拾完就去了教室。
她和关蓉心一块并肩走，关蓉心比她高些，放下来的马尾跟随走动的幅度一甩一甩。
教室里人挺多，班主任在跟几个男同学讲话。
等人都到了差不多，才先让大家随便找个座位坐下。
檀苹没走远，直接坐在第一组第一排。关蓉心往后看了下，没见到合适的，便在她身旁落座。
金玲拍拍手，让教室里安静下来。
“座位表我已经贴在讲台上了，一会你们自己上来看。”
“大家估计还都不怎么认识吧，我先来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金玲。”
她拿起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字迹风格与她温柔外貌大相径庭。
豪迈大气。
她继续说：“接下来这一年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想必那些类似于‘眼一睁，学到熄灯’的话你们之前的班主任都已经说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往后这一年，咱们一块努力，有难一块闯，咬咬牙坚持下去。你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必急于享受这一时的偷闲。”
……
“好了，现在该你们做自我介绍了。”
第一位，就是名声大噪的檀苹。
檀苹站了起来，金玲朝她招手让她上讲台。
她一上去，下面人窃窃私语。
虽然听说过她的名字，但是除了光荣榜上的证件照，有的人还没近距离观察过她。
再者檀苹剪去了以前的长发，模样多少有些不同。
“大家好，我是檀苹。”
她眯起眼笑，视线在扫到第一组最后一排时，话一顿。
最后一排坐着两个男生。
一个兴奋地盯着她笑，还在推身旁的男生。
而被推的那个男生，则是一脸不耐烦，目光若有似无地上抬，朝她看了过来。
男生与昨天见到的有所不同。
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翻领衬衫，衬衫敞开露出里面的纯白T恤，两袖半卷到白皙小臂中部，修长的手指正悠闲地转着一支笔。
比昨天大汗淋漓的模样清爽多了。
檀苹咽了下口水，敛下心神，匆忙结束了自我介绍，“以后请多多指教。”
想起昨天的事，她腹部就开始条件反射地阵痛。
似在提醒她，这个男生，昨天见过她的糗样。
金玲带头拍手，让下一位上来。
檀苹回到座位，做了两回深呼吸，想回头看清楚些，可是又不好回头。
身旁关蓉心瞧着她奇怪，“你怎么了？”
“没什么，肚子有点不舒服。”
刚说完没多久，一人从她身旁过去，衣摆带起了阵风刮动她的碎发。那人径直走向讲台。
关蓉心推她胳膊，“诶你看，江时东上去了。”
檀苹转头，看到了那个男生。
江时东？
他就是江时东？
讲台上，男生视线没放在任何一处，四处随意扫了扫，沉声道：“我叫江时东。”
说完，在众多打量的视线中忽地对上了檀苹的惊讶眼神。
目光依旧无波无澜，像是没认出她来。
金玲半坐在一旁的课桌上，问：“没别的要说了？”
他平静地转开眼，不再看檀苹，“以后请多多指教。”
关蓉心有些羡慕地看着江时东回去，“我以后是要好好向他请教，他是怎么减肥的。”
檀苹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
“原来江时东就是他啊。”
“对啊，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
檀苹笑了笑，没回答。
江时东，江时东。
昨晚她写的故事中，那个拯救花季少女于水火之中的无名大侠——
他叫江时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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