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作者:藕香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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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界共主(83)



      抵达目的地之后,不是想象中的环境恶劣,也委实称不上好。

      毛里塔尼亚大部分国土都位于沙漠之上,谢茂所圈的那块地比较往北,附近没有村落人烟。

      容氏财团已经派了附近的工程队提前来做了安排,地皮敲定之后,火速拉来人手,在营地附近修建起四四方方的二层小楼,所用的隔热防腐蚀材料全部从国内进口,一路上动用了许多能量才把这么一栋看上去寻常的小楼建好。

      因容舜不在,常燕飞应对底下人也没什么经验,被当地负责人抓到机会,在衣飞石跟前滔滔不绝地吹嘘表功:“您瞧瞧,都是咱们最好的工程队来做的。想赶工期那就降不了成本。您说咱们国内出来的工人贵,贵有他的道理啊,该干活就干的好好的,加班加点绝无怨言……”

      这是吐槽本地工人太懒。华夏人总有一种穷人必定勤劳的错觉。走出国门之后才知道,富人各有各的努力,穷人懒得花样百出,让人目瞪口呆。

      毛里塔尼亚国土大部分都在沙漠上,毛塔本地人也没有耕种传统,属于典型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草原上的先人以放牧为生,临海的先人则以捕鱼为生。过度放牧导致草场衰竭之后,本地的羊甚至开始吃纸箱和垃圾为生。

      这是个先天不足的国家。倘若没有后天努力,很难使国家崛起、人民富裕。

      衣飞石其实不介意底下人表功,做事辛苦了,求表扬是应该的。问题是这位没弄清楚谁是重点,谢茂就在他身边呢,这位李工缠着他不放——大概是他那张和容家人太相似的脸,让这位坚信了“私生子”的传言,一心一意来抱大腿了。

      进了铺设的小院,踩着铺得平平整整的地面,连风沙都被挡在了门墙之外。

      谢茂丝毫没有同情心地把衣飞石留给了本地负责人和本地合作方,华夏人的风俗么,到地方了还得吃个饭,联络联络感情。其实,以谢茂和衣飞石的身份,完全不必应酬,不过谢茂有点谢朝所带来的“体察民情”后遗症,溜须拍马的话他不爱听,跟他扯闲篇说本地风土民俗经济状况,他就感兴趣。

      从前这些事都由容舜负责处理,本地接待方根本到不了谢茂身边。今次容舜不在,常燕飞明显搞不定,谢茂一边听李工絮絮叨叨聊在非洲生活工作的见闻,当然,主要目的是表功,比如这个工程做得好紧张,材料运输多困难,用的技术多么先进,我们的工人多么勤劳……

      常燕飞到底还是偷偷给容舜拨了个电话,小声汇报:“表弟,你这安排的什么人呐?缠着我大表弟不放了。这么没心眼子的货你也往外放——”

      那边衣飞石听见他打电话,斜斜地一眼瞥来。

      常燕飞连忙背身躲到另一个屋子里,飞快地说:“你快打电话把人收走。当着谢先生的面只管拍表弟马屁,表弟明示暗示几次他都听不懂!要不是表弟拦得快,这货差点给先生一肘子——嫌先生问东问西挡着他讨好表弟的道了。”

      容舜正在医院里。

      童画果然提前生产了,宿贞、徐以方都在医院陪产,容舜急急忙忙出来接电话,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完仓促道:“知道了。”

      ——又不是出人命的大事,怎么着也得等女儿出生了再说。童童还在房产里嚎呢。

      这位没眼色又爱强行表功拍马的李工,其实是宿贞所特意安排。她知道容舜不会随行,别的助理谢茂也不肯带,常燕飞对人情世故只懂得隐盟那一部分,在世俗上很稚嫩。俩儿子中,谢茂比较接地气,能屈能伸谁都搭得上话,反倒是自家飞儿有点犟脾气,轻易不会搭理人。

      这位李工就是典型的只会做事不会钻营的技术性骨干人才,能做事和能做人的人才,宿贞都喜欢提拔。这回就是怕有人缠着谢茂和衣飞石顺杆爬,所以才干脆挑了这个不会“应酬”的人来跟队。大概意思是,把人接到了,安置好了,你就可以走了。

      哪晓得这位不会做人的李工突然开了窍,想要“上进”一下,结果是用力过猛。

      一直到吃接风宴时,衣飞石请谢茂坐了上席,自己陪坐一旁,这位李工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敢情这个一直跟在容少爷身边叨逼叨的小白脸不是个帮闲啊?容少爷这么看重他的吗?

      旁边几个随员都忍不住捂脸。衣飞石很克制给面子,没有直接拿话怼李工。可是,所有人都在衣飞石的明示暗示中听明白了,这批客人里地位最高的是谢茂,他不是那种陪着二代吃喝玩乐的“陪客”,最后把衣飞石弄得不大高兴了,直接明白地说“这是我先生”,李工居然还是听不懂!

      “我寻思着这哪还有比少爷更重要的客人呢。”李工连忙给谢茂斟茶敬烟,“您是我们少爷的老师啊!失敬失敬,我看您这年纪,和咱们少爷差不多大呢吧?真是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现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在这位老实巴交的李工的世界里,压根儿就不存在搞基的事情,我先生?那就是我老师。

      “您客气了。我是少爷请来看风水的,风水先生。”谢茂面不改色地开了个玩笑。

      本次随员的司机有一部分参加过谢茂和衣飞石的订婚礼,当初宿贞亲自见证了婚礼,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不过宿贞后来封锁了消息,谁也没有大嘴巴到处讲——宿女士可不好惹。

      一顿饭吃完,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

      从京市飞抵毛塔,又是十多个小时的公路旅行,修士精神还行,普通人就架不住了。

      安排好各人住宿之后,谢茂吩咐都休息一天,明天再出发去看地。

      他自己则和衣飞石回了二楼的卧室,关门就把衣飞石抵在了墙边,问道:“是你先生呢?”

      衣飞石有点懵。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没头没脑地根本分辨不出来。等到谢茂带着几分急迫的亲吻落在他唇上,带了一丝兴奋的笑意把他抵在墙上时,他才醒悟,不知道哪句话又戳中先生的软处了。

      谢茂不住亲吻,解开衬衣绵绵密密地啃衣飞石颈上肩上的皮肉,他甚至有一种会被拆吃的错觉。

      亲过了瘾,谢茂还捧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要求:“叫先生。”

      衣飞石沉浸在蜜爱中脑子有些昏,谢茂让他做什么,他就下意识地做什么,半点不想思考。

      让叫先生,他就叫先生。

      衣飞石的身体和心灵都在亲密的笼罩中跌入了谢茂的控制,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念头,都在渴望和臣服。多年以来的亲密经验让身体和意识都形成了一种本能,不需要思考,他的身体就明白,服从身边的那个人,就能得到了极致的奖赏和快乐。

      ……

      拉开窗帘,窗外一片漆黑。

      感觉到床上的衣飞石被惊动,谢茂又坐了回去,拿出一颗精莲子,喂衣飞石吃下。

      “……嗯?”衣飞石抿下了那颗精莲子,才发现东西太过稀罕,“先生不是把精莲子都分了么?”

      当日谢茂用黄泉水和羲和做交易,换了三枚精莲子,一枚给了容舜,另外两颗都给了衣飞石。

      这东西是很不易得的。成了精的芙蕖才能出精莲子,然而和人类一样,生育是个极其耗费精华能量的过程,成了精的莲花精都会避免开花结果,以免折损寿元减损修为。羲和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不得已开花结果之后,为了补益失去的修为,自己就把孕育出的精莲子吃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要说实际效果多好么,对新古时代的普通修士而言很珍贵,搁在圣人眼界里也就那样。

      主要是这东西比较少见,少就珍贵。

      “我在试验园区里种了些,不是有混沌息壤么?这味儿还行吧?”谢茂表示种了很多,收获很大,以后可以当水果吃着玩儿了。

      橙子樱桃味的莲子,也是天底下独一份儿了。

      衣飞石口中还有淡淡的独属于莲子的清爽,意犹未尽。

      不得不承认,他了解谢茂的饮食习惯,谢茂也很把他记在心上。他喜欢什么样的味道,谢茂记得很清楚,并且用种植进化这种大杀器替他做出了稳固的基因物种。

      见他似是不足,谢茂很适时地又喂了一颗。

      将手摊开,一大把剥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精莲子,在淡淡的夜灯下散发出幽冷的神光。

      ——这真不是普通水果,它是孕育了无数灵气与时光的珍材。

      “嗯,好吃。”衣飞石在谢茂手里掏莲子吃。

      二人便靠在床头,搂在一起,你一颗我一颗吃莲子,边吃边聊天。

      “我刚才去未来看了看。”谢茂说。

      衣飞石已经习惯了谢茂时常穿越时间的事了。

      谢茂是无缝穿越,他如果离的很近且全神贯注,才能隐约感觉到谢茂离开过。稍不注意,或是谢茂不肯让他知道,他很难知道谢茂是不是去了哪里,去了多久。

      从谢朝到新古时代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跟着谢茂,很少分开。

      在谢朝是因为二人皆身份贵重举足重轻,皇帝不可能随便乱跑,他这个声望极高的前督帅也不能随意失踪,不管谁闹个失踪都可能酿出大祸。新古时代则是二人都无足重轻,哪怕两个都死掉了,地球也照样转,根本没有必须分开的理由。

      他习惯了谢茂有事情都和他商量,什么都告诉他,问他的看法和意见。

      虽然他很少提出和谢茂不同的看法,但他对一切都有知情权,谢茂从来不瞒着他。

      现在谢茂动不动就悄悄离开一趟,回来了才和他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现在要怎么做……衣飞石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立场说什么,他神魂虚弱无法离体,不能跟谢茂一起穿越到未来,谢茂离开前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

      衣飞石还很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资格管谢茂如何行事。谢茂做任何事都不必向他交代。

      他还是有一点微不可闻地难受。

      这种难受不与谢茂如何行事相干,他难受的是自己的无能。

      因为我神魂虚弱,无力跟随先生的脚步,不得已离开了先生的那一段生命历程。

      明明只有五百年,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跟在先生身边,可是,我跟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独自去消磨那一段岁月。

      他不知道谢茂去了未来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是半个月。

      可是,哪怕只有半秒钟,衣飞石都吝啬得恨不得拽在手里,死死不放。

      谢茂根本不理解这种患得患失的难受,在他想来,无缝穿越么,在衣飞石的时间线上,他根本就是一秒钟都没离开过,一直都陪在衣飞石身边,能耽搁什么事儿?如果不是怕衣飞石觉得不适应,他差点想把回来的时间回拨几小时,到二人最后出汗的前一刻……

      “未来这块沙漠变成了恶地,生命绝迹,遍地沙毒。我得调整一下计划。”谢茂说。

      衣飞石不知道未来情况如何,对种地这事儿也确实不大懂,只默默地听他说。

      谢茂提起种植计划就滔滔不绝,说这里说那里,还想在火星上种太空稻。他虽然也能种花种草,那种观赏类或用于制作业的作物,然而,他最喜欢种的还是粮食。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这个进化了能更营养,那个进化了口感更好……

      衣飞石抱着他的手,他手心里拢着剥好的精莲子,衣飞石便慢慢地吃着。

      这是独属于衣飞石的精莲子,完全照着衣飞石心爱的口味进化而成。

      二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耳畔是谢茂那熟悉又略带兴奋的声音,衣飞石听得不大懂,但是他听得很认真,恍惚间,他想起了谢朝时初到溪山皇庄,被皇帝搂着兴奋地说神仙种的时候。

      只要是谈论供养天下的植物,谢茂都是那么地热衷与喜爱。

      先生为什么那么热衷种地呢?因为,先生曾经亲眼见到,他无数的子民在毒脓遍地的大地上挣扎哀嚎,祈祷哀求,却不得已生生饿死。

      衣飞石轻轻偏头靠在谢茂肩上,贴着谢茂温热的皮肤,听着他跃动的心跳。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阻止那曾经发生的一切。

      哪怕是现在,只要回想起谢茂行走在世间,看着遍地饿殍,不得已在大地上奔跑的愤怒与无助,衣飞石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碎。

      “我还有一个想法。”谢茂说。

      衣飞石很熟练地收敛住回忆中的情绪,表示您说,我洗耳恭听。

      “我也想参加偶像崇拜计划。”谢茂突然说。

      这让衣飞石相当意外。年初确定办学计划之后,二人也没有具体谈论过偶像崇拜计划。

      谢茂是认为这件事不必着急谈,衣飞石则是认为这件事根本不必谈。谢茂已经决定的事,衣飞石不可能反对。谢茂谢茂突然宣布他也要参加偶像崇拜计划,把衣飞石吓了一跳,愕然道:“先生,您是觉得我不支持这件事么?我没有主动和您请示这件事,是我认为您已经决定的事不必要再细说……”

      “自然不是。”谢茂好笑地抱住他,“别紧张,你怎么总是这么紧张?”

      “小衣,我不骗你。你担心的那件事,我也很担心。”他偏头亲吻衣飞石的脖子,并没有遮掩自己此时的忌惮和恐惧,因为,他已经找到办法了,“我们现在过得这么好,与其让那个未知的隐患恐吓威胁我们,何不如解决掉它?”

      衣飞石手里捏着一颗精莲子没来得及放嘴里,此时悄无声息地捏成了水渣渣的莲子皮。

      他尽量镇定地看着谢茂,可是,他的眼里全都是不可思议的恐惧。

      ——解决掉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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