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作者:藕香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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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界共主(79)



      衣飞石搬来了旧茶寮,家里什么都齐全,可这一群老中二非要在野地里搭土灶。

      好端端的锅不用,非要用竹筒烧肉,打磨得圆润细致的筷子也不要,非要把容舜刚砍回来的竹筒劈开充作筷子,谢茂看着那四四方方有棱角的棍子就觉得手指疼。

      衣飞石实在太了解他了,见他悻悻地坐在折叠躺椅上,嘴角噙着亲切的假笑,便知道他是在嫌弃。

      谢茂是不怕吃苦的。

      可是,不怕吃苦,不代表喜欢自找苦吃。

      有侍人的情况下,这位连衣裳都懒得自己穿,刚到新古时代还心疼自己得亲自操持贱役呢。

      有徐以方在凑热闹,谢茂肯定不会扫兴,这不脸上还挂着粉饰太平的微笑么?除了衣飞石,没任何人能读出他笑容中的那一丝悻悻。

      “先生,我去看看。”衣飞石决定亲自出手,解决先生的那一丝不悦。

      谢茂哼了一声,说:“弄个汤锅子,哪里就需要你了。他们正玩得开心,你餐风露宿惯了的人,不要去抢夺人家的乐趣。”这句话他是带着笑说的,仿佛打趣。

      衣飞石到他身边蹲下,摸了摸他放在身侧的手,笑一笑。

      谢茂见衣飞石撒娇,眼底的笑容才变得真实,衣飞石就起身出去帮忙了。

      ——所谓帮忙,就是把所有可能让谢茂看不惯的事务都理一遍。

      花锦天被长辈们安排了劈竹筷子。

      他对用刀这事儿还真不怎么擅长,那所谓的筷子被他劈得粗一根细一根,细的眼看着就要折,粗的简直是个竹片。衣飞石走过来时,他额上都出了点汗,养得白嫩的双手扎了好几根竹刺,疼得心里烦躁,想停下来把那竹刺挑出来,又怕被长辈们笑话——

      他是花孤竹的侄儿,到底比亲儿子差了一点,平素又装着不爱修行,跟二叔二婶这帮认识的前辈真不怎么熟悉。暖棚里还有新认的师父在“监工”。如今在场的全都是自己初见不久、等着挣印象分的长辈们,他要是干啥啥不会,削个竹筷子都扎了满手刺儿,不得被嘲笑死?

      坚决不干!花锦天他给自己打气,忍着忍着,必须忍着,马上就削好了!

      “如何了?”衣飞石关心道。

      “师叔好。”花锦天不敢喊师娘,打了个擦边球,就喊师叔。

      师父是闽省人,闽省旧俗中男子结亲不都叫契兄弟么?师父是契兄,师娘是契弟,就是喊师叔,绝对没错!他把自己面前比较难看的“竹片”收起来,哄骗衣飞石:“我马上就弄好了。”

      衣飞石心说,你那样乱七八糟的竹片拿出去,你是开心了,先生该不开心了。

      他也不理会谎报军情的花锦天,蹲身挑了几根粗壮的老竹,也不找花锦天要劈柴刀,就借着一片被花锦天切得颇为锋利的竹片,指间一片竹影闪烁,那几节老竹就被切成粗细均等的细竹条。

      花锦天满心都是卧槽。

      一秒!最多一秒!

      用竹片子——是竹片子,不是刀——把硬邦邦的老竹筒,切成一把竹筷子!

      对他这样的小毛毛来说,衣飞石把旧茶寮从原地搬到现场,和前辈们的搬山术什么的,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他还不到能够理解其中玄妙与艰难的地步。反倒是衣飞石露的这一手精巧锋锐,更能让年轻人惊叹。

      这就如同月薪三千的普通人,总认为赚到五百万很轻而易举,当你告诉他需要存十万块钱时,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艰难。普通人读史书时,总认为数百万、数千万死亡的庶民贱如微草,偶遇学生放学时浩浩荡荡涌出来数百上千,这才知道数字变成人群会何等汹汹。

      花锦天目前就是个拿着三千月薪的普通人,他理解不了五百万是什么概念。

      衣飞石叹了口气:“花公子。”

      “不敢当,您叫我小花,天天。”花锦天连忙凑了过来,“师叔您说。”

      “刀。”

      劈竹子用的是疾与巧,用不用刀锋无所谓。接下来的工序,再用竹子互相折磨就比较抛费了。

      花锦天连忙把手里的柴刀递来。柴刀长约一尺五,沉甸甸的足有八斤重,落在衣飞石手里也跟削苹果的水果刀没什么两样,依然是手背朝上,刀锋朝下,一片刀锋闪烁,花锦天闻见的是新鲜竹子被剖开的清香——

      “打水洗干净。”衣飞石把打磨圆滑的一大把竹筷子还给花锦天,“洗七遍。”

      花锦天哦了一声,震惊地看着那把筷子,摸着圆溜溜的,没有一点儿毛刺儿。

      等到衣飞石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

      什么?

      洗七遍?!

      师叔怕不是有洁癖吧?——有洁癖你还来野炊?

      解决完最让谢茂不爽的筷子之后,衣飞石又去了架火锅那边。垒灶的事有杨昭把关,看着还挺像样,几块大石头垒成三面,一面留空通风添柴,两口锅子都架了起来,火舌嘶啦飞舞,汤还没滚起来。

      衣飞石瞧着这边干净整洁利索,也不需要他搭手,便去了烧竹筒的徐以方处。

      这是个灾难现场。

      相比起宿贞,徐以方是会做饭的。不过,她纯粹是大小姐式的烹调方式。

      她任何时候下厨,身边都有厨师或是助理跟着,比如她要包饺子,她就拿个盆,站在料理台前,厨师帮着加面,加水,她开始揉面。揉一会儿有点累了,厨师接手帮忙,顺便给她补救一下。擀饺子皮她倒是擀得挺好,调馅儿的时候,又是拿个盆,叫助理,香菇好了吗?葱好了吗?蛋清蛋黄分开了吗?

      她没有太意识到自己的烹饪方式有问题。从前最艰难的时候,带着小谢茂一起生活,吃得差,住得苦,她回想那段时间也觉得食不甘味。

      不过,那肯定是因为当时太穷了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不是我做饭的水平有问题!

      今天徐以方只带了几个内卫,没有带助理。她自告奋勇要做竹筒烧肉、烧山菌,花孤竹已经上山给她找菌子去了,莫潇潇倒是陪着她做这个菜,可莫潇潇这样的世家天才女修,她就算会做饭,也只会用燃气灶电磁炉,并不会烧柴火。

      徐以方只能自己来做。

      谢茂和衣飞石倒是不惦记着她做的竹筒烧肉,刘奕那只小傀儡不一样,小娃娃乖乖地等着。

      徐以方已经烧爆了三根竹筒了!

      小傀儡并不知道那爆竹的声音代表着失败,每次竹筒子爆开,他都拍手傻乐,还去蹭刘奕:你的山菌好了哟,你要吃哟,太太给你做哒。

      徐以方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被憋得有点烦躁了,她回头看,谢茂还躺在折叠躺椅上,继续大爷着。

      好想叫儿子来救救我!徐以方不死心地拿出第四根洗好的竹筒。

      衣飞石恰好走过来,笑道:“妈,您在这儿太久了,外边冷,您去暖棚里坐会儿喝口热汤。这里我来照看——”

      徐以方看着爆开的竹筒,掉在火力烧成炭的肉块,有点不好意思:“做失败了。”

      “没事儿,我会做。我来做。莫姑姑,您也辛苦了,您和妈妈去休息一会儿。”衣飞石客气地说。

      莫潇潇早就看出来徐以方搞不定,只是这位太太身份太吓人了,她也摸不准脉,不敢轻易开口劝,硬着头皮陪了这么久。现在衣飞石来解围,她连忙撑起腰,跺跺脚:“是啊,外边冷。夫人您千万别受了寒,来来,咱们去喝口茶,我带灵芝茶了……”

      徐以方有些不好意思,衣飞石便亲自扶她回暖棚里,跟谢茂一块坐着,面前同烤一盆火。

      谢茂心说,你们这群中二中年要野炊,还得我小衣收拾残局。

      不过,当着徐以方的面,这话当然不能说。难得陪徐以方出来,难得徐以方想凑个趣儿,哪怕谢茂对徐以方的感情远不及小林氏深厚,那也毕竟是亲妈——对他相当不错的亲妈。

      莫潇潇去给徐以方准备莫家独有的灵芝茶,谢茂则收起自己的懒骨头,坐起身来,把火盆碳灰里埋着的红薯刨出来。他指尖用了点功夫,自然不怕烫。将红薯剥成两半,甜香瞬间飘了半里。

      “这么晚了,您先吃一口。待会儿饿着您。”

      谢茂用毛巾裹着半截红薯防烫,怕徐以方吃着不方便,还给她准备了一根白玉镶金的小勺子。

      徐以方忙得焦头烂额还真没觉得饿,现在闻着红薯甜美的香气,肚子就咕噜了一声。何况,一直懒洋洋歪着的儿子爬起来给自己剥红薯,徐以方心里就甜丝丝的。

      辛辛苦苦挣命生出来的儿子,给她剥个红薯,她就能幸福地回想好几天。

      做妈妈的,其实并不希望儿女回报。所以,偶尔有那么一点点反哺,就是意外之喜。

      吃了两口红薯,徐以方回头,看见衣飞石正麻利地坐在石头上烧竹筒肉,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她做了个嘴型:“听——得——到——吗?”

      谢茂哭笑不得:“您这是干嘛呢?没事儿,说吧,小衣不会擅自听我这边说话。”

      衣飞石确实不会擅自探听谢茂身边的动静。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哪怕窃窃耳语,也跟在衣飞石身边说话一样。这不是擅自听,是正大光明就听得见。

      谢茂不觉得有什么不能给衣飞石听见的事,若论亲疏远近,谁也不及衣飞石和他亲近。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插嘴你的生活,不过,”徐以方看着不远处的旧茶寮,“为人处世总得讲究些分寸,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是仗着自己功夫好,谁都敢撩一下……”

      谢茂被她一顿极其忧心忡忡的告诫弄懵逼了。不应该呀?徐妈妈不是这种脾气吧?一直以来,徐以方都很信任儿子,也很尊重儿子,从来不会无故说教。

      可是,今天这番话怎么说起来的?莫名其妙就教训他做事太过分了?

      谢茂想了许久,他觉得自己做事还是很讲道理的。但凡不是十恶不赦且非要犯在他手里,他哪里对人赶尽杀绝了?除了入境捣乱的吸血鬼,连海族他都只杀了王族,深海怪物逃回海底,他也没有去追杀吧?到了六千年后,他连虫子都没有杀光。

      徐以方眼里藏着的都是担心,谢茂倒不至于会错意。

      他大概知道,徐以方是担心他惹上对付不了的敌人?莫不是有人跟她瞎说过隐盟有高手什么的?

      “妈,您别担心。我有保命的宝贝,实在打不过,我往这儿……”谢茂指了指自己的手心,“一躲,谁也找不见我。再者说了,”

      他下巴示意了一下在外边勤勤恳恳替徐以方烧竹筒肉的衣飞石,“有小衣呢。”

      徐以方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谢茂看她表情微妙,想起她刚才对衣飞石的殷勤亲切,突然就想明白了。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特别可笑,还有点滑稽。

      居然……担心小衣战斗力太强悍,我打不过他,会被他欺负?

      “您不知道。”谢茂往她身边坐了坐,母子俩一起烤火,掐头去尾说起了谢朝的往事,“和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打不过他。他功夫很好,上山打虎,下水擒龙,不过么,他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衣飞石怎么讲道理,衣飞石怎么好,谢茂其实都不能告诉徐以方。

      在谢朝时,他俩身上的烙印太深厚了,谁都不能撕离了身份地位去讲述故事。若说因为谢茂有心谋天下太平,衣飞石就老老实实跟着他,一句话就能让徐以方听出疑惑来。

      他就颠三倒四地瞎扯,说的都是些琐事,什么有段时间受了伤(不敢说胎里弱)身体不好,一直处于弱鸡状态,衣飞石给他暖被窝呀,雪地里背他走路呀,温泉池子里驮着他划水呀……

      徐以方听得目瞪口呆,几次回头看衣飞石,深觉飞儿任劳任怨受尽了亏欠。

      得亏茂茂喜欢的是男孩子,哪个女孩儿受得了他?!

      衣飞石一边守着炭灰中的竹筒,缓缓添干草,一边听着谢茂述说往事,嘴角微微上翘。

      和先生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是欢喜更多些。

      好想永远都和先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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