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

　　邱铎睁开眼刚好早晨七点半，他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梦，笑着起床的。
　　起床的时候瞟了眼床头柜上的日历，看见右下角的那个红红圆圆的圈，心里更开心了。
　　离他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

　　今天是周六，邱铎答应了他妈要回趟家的。从厨房盛了碗炖了一夜的排骨汤做底，煮了一锅烂软的排骨玉米粥，懒懒的窝进沙发里回看昨天的综艺节目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等到太阳挂的老高了，室外的空气暖和透了，他才懒洋洋的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想起来邱雅今天好像也要回家，于是又转身回屋把前几天同事跟团去新马泰回来给的巧克力翻出来带上。

　　到家正赶着开饭，邱铎进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他妈的声音，“是不是邱铎回来了？”
　　“是——”邱铎换了鞋搁下钥匙回了句。
　　得到答复后厨房里抽油烟机轰隆声继续，邱铎妈妈却没了声，邱雅穿着小熊□□的睡衣拿着桶装薯片从厨房走出来，嘴里薯片咬的咔吱作响，看一眼她哥，晃晃手里的薯片桶，“抱歉，乐事。”
　　邱铎看她一眼没说话，走到厨房边探头跟他妈打了声招呼就跟在邱雅身后往客厅走。
　　“喏，给你的。”
　　邱铎把装着巧克力的塑料袋扔到大咧咧坐在沙发中间的邱雅怀里，一屁股挤开她挨着坐下。
　　“什么呀？”邱雅放下薯片开始扒邱铎扔过来的袋子，“哇，巧克力欸，还是外国货，哪来的？徐晓煜寄来的？”
　　邱铎听着邱雅的话低头在沙发缝里摸索遥控器，摸了半天才在自己身后摸到，拿起来开始换台，答非所问，“爸呢？”
　　“跟李叔叔钓鱼去了，中午不在家吃，”邱雅撕开巧克力包装盒，递了一块到邱铎嘴边被他拒绝了，转手送进自己嘴里，“问你话呢，徐晓煜送的？”
　　邱铎找到在家看的那档综艺，放下遥控器往靠背上一靠，“不是，同事给的。”
　　“哦，”邱雅应了一声，撅撅嘴又塞了一块，扭头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凑过去贴着他哥小声问，“哎，哥，徐晓煜走那么久了跟你联系过没有啊？”
　　邱铎斜眼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少吃点吧，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上回见胖了点啊。”
　　“有吗？！”邱雅明显受了惊吓，双手捂脸惊恐的看着她哥，忍不住埋怨，“那你还给我带巧克力！我胖了都得怪你！”
　　邱铎一听这话乐了，抬眼就看见邱妈妈端着菜出来了，“厨房里还有盘鱼，邱铎去端出来。”
　　“哎，好嘞。”邱铎揉了揉邱雅乱蓬蓬的学生头，跳起来蹿进了厨房，身后立刻传来了邱雅的告状，“妈——我哥又欺负我！他说我胖！”
　　“胖就胖呗，高三的小孩胖点才有力气学习，”邱妈妈没当回事，摆着菜随口说道。
　　“哎呀！”邱雅不知道她妈哪来的怪理论，赌气往沙发上一摊，不动了。
　　邱妈妈继续念叨，“怕胖还吃那么多零食，快去洗手吃饭了。”
　　门外还有邱雅和邱妈妈理论的声音，邱铎听着忍不住想乐，可乐了两下他就乐不出声了。
　　他不喜欢徐晓煜的名字在这个家被提起，准确点说，他怕。

　　邱铎和徐晓煜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徐晓煜爱折腾，可邱铎从小就懒；徐晓煜凡事爱尝鲜，并努力在生活的细枝末节处尝试新鲜感，偏偏邱铎却是个安于守旧，一成不变的主；徐晓煜说毕业以后他要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邱铎很支持，转脸他就听从父母的建议早早考过了公务员，捧紧了铁饭碗……
　　徐晓煜过得非黑即白，邱铎却是大片大片的灰。
　　就连性向两个人都有差异，徐晓煜坚决的一弯到底，邱铎却是个双。
　　可就是这样，邱铎却爱徐晓煜，从入学爱到毕业，并且早就准备好了要爱一辈子。

　　吃饭的时候徐晓煜的名字又一次被提起，不过这次提的人是邱妈妈。
　　邱妈妈把一块嫩白的蒸鱼肉夹进邱铎的碗里，“邱铎，你上次说徐晓煜那个孩子毕业以后去哪里工作了？”
　　邱铎埋头吃饭，咽下嘴里的饭菜，“广州，怎么了？”
　　“广州啊……”邱妈妈歪头想了想，笑笑，“嘿，没什么，就是妈妈单位的齐阿姨，她家闺女考研考到广州去了，小姑娘家的一个人跑那么远父母不放心，老齐就跟我打听看咱们家有没有人在广州的，请帮着照顾下，我就记得你好像有同学在广州工作……”
　　说着，话锋一转，突然热心道，“哎，邱铎，徐晓煜是不是还没有对象啊？老齐家闺女就挺……”
　　“哎呀，妈！”
　　邱铎默默吃饭，邱雅却听不下去了，不耐烦的打断，“徐晓煜交不交对象轮不着您操心，您要真有那闲心没地方操，还不如操心操心我哥有没有对象呢！”
　　邱妈妈一转脸就和邱雅叽喳争辩了起来，不过邱铎没听进去，他在专心致志的吃鱼，他挺喜欢吃鱼的，最爱鱼脊梁上紧致的白肉，可惜就是小刺儿太多，如果不专心一点容易被卡到，最近他吃鱼就老卡到。

　　吃完饭邱铎自觉去洗碗，留下邱家母女俩转移战场，霸着沙发继续斗嘴。
　　听着客厅里高低起伏的尖声，邱铎洗着洗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想起了徐晓煜曾经捂着耳朵跟他抱怨，一脸崩溃的躲他家的两个女人。
　　“啧啧啧，谁说女儿是爸爸前世小情儿来着，一点不假！你看看你家那俩，现任一见到前任就掐！”

　　徐晓煜是他们家的常客，基本邱铎周末回家他就会跟着来蹭饭，全家人都知道他是他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徐晓煜离开以后，邱家一切如常，该在邱铎面前怎么提徐晓煜就继续怎么提。后来邱雅最先察觉出有些不对劲，用她自称的“女人的第六感”断定他哥和徐晓煜闹别扭了，还是她和她青春期的小伙伴们经常会发生的那种叫嚣着“绝交”的别闹，只不过他哥和徐晓煜可能闹着闹着就真绝交了。

　　邱铎收拾好出来，他爸的老婆情人还在吵，他在客厅探了个头，说了声碗洗好了，我走了。
　　邱妈妈听了跟没听一样，挥挥手让他路上小心就继续抓着邱雅最近复习不用功的事说教她。

　　邱铎开着车没有回家，他和张卫约好了，下午去球场。
　　张卫在更衣室才告诉他下午飞毛腿也要来，说好了跟他们踢一个半场。邱铎没意见，反正现在都是娱乐局，踢全场也行。
　　张卫说好，等会带你去见新来的。
　　张卫、邱铎和徐晓煜是大学校友也是校足球队“S大香港脚”的主力，徐晓煜踢前锋，邱铎踢后卫，张卫是门卫。
　　徐晓煜曾经拍着邱铎的肩膀说有你在家门口守着，我放心。
　　现在邱铎依旧守在家门口，可是徐晓煜却离开了。
　　离开的不仅仅是徐晓煜，当年成立香港脚的大部分元老都被毕业的大潮冲散到了祖国的四面八方，仅剩的个别留守球员不忍心当年雄霸一方的宇宙队就此解散，敲锣打鼓拉进一批新人拼凑了个娱乐队。
　　看着昔日霸主一步步堕落成软脚虾，张卫挺唏嘘的，第一次踢完娱乐局就伤感的拉着邱铎在路边摊买醉，喋喋不休的追忆曾经光辉岁月。
　　邱铎倒是挺看的开，安慰他，“那有什么，飞毛腿现在不也全是老弱病残吗？”

　　S科技大飞毛腿是S大香港脚称霸本市最大的死敌。曾经关系恶劣到闹出了粉丝冲突事件，他们一名主力在冲突中挂了彩，可把香港脚的人气坏了。
　　于是他们怒气冲冲，群情激昂，在巴萨6比1绝地逢生逆转巴黎那天，香港脚和飞毛腿的同城德比上演了一场惊天大逆转，4比3，上半场0比3，下半场4比0。
　　狂欢过后，万人球场欢闹尽散，邱铎跟在徐晓煜身后走出更衣室，看着黑天、绿地、满场灼眼的白光、遍地的垃圾彩纸和空无一人的看台，耳边呼啸而过的是比赛终止哨吹响时满场沸腾的欢呼呐喊叫嚣声！
　　徐晓煜也感觉到了，他突然很激动，大叫一声邱铎！撒腿就往场地中央飞奔。
　　他气喘吁吁站在空旷的绿茵场上，头顶夜空，脚踩大地，面前是万人足球场，是他的舞台，他扯着衣领仰伸脖子，撕哑着喉咙，放声高唱《亡命之徒》，唱的难听到了极点，跑调还破音，邱铎看着他，突然就意识到，他再也抓不住徐晓煜了。

　　下午踢完球回到家，邱铎早早的洗澡吃饭，他困得不行，窝在沙发上准备看两眼综艺就去睡觉。
　　就在他哈欠连天，准备关电视的时候他妈的电话打来了，一接通就直奔主题说下午想了想邱雅的话，准备为他安排相亲，邱铎嗯嗯啊啊的应答着哄着他妈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也不困了，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吊灯发呆。
　　他现在不想相亲，他还要等等徐晓煜。
　　毕业之后的柴米油盐冲淡了青春萌动的甜蜜，两个人几乎格格不入的性子被生活琐事无限放大，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朝夕相处中被激化，毕业、工作、未来与迷茫交织的神经敏感期，动不动伤筋动骨的争吵、发火、冷战、烦躁……他和徐晓煜都崩溃了。
　　在又一次大吵大闹，摔锅砸碗之后，他跟徐晓煜说谈谈，给彼此半年的时间冷静一下，半年之后，邱铎生日那天，如果有人愿意妥协，就给对方打个电话，他们回到过去，从新开始。
　　如今半年之期就在眼前，他对徐晓煜的思念与日俱增，曾经的甜蜜美好终于压过了争吵的丑陋，从他的记忆中一点一滴又浮现出来。
　　他不留神就会想到徐晓煜清晨睡眼朦胧的笑，想到徐晓煜把女同学塞给他情书画上三个猪头再塞回去，想到徐晓煜乐此不疲的拉着他穿街走巷去找全市第一好吃麻辣烫……

　　说起来昨天晚上做梦他还梦到徐晓煜了。
　　他梦到了他们初见那天，香港脚旗开得胜的庆功宴，一群人吵闹到喝的烂醉，他把第一次见面的徐晓煜从KTV沙发上拖起来，徐晓煜勾着他的脖子傻乐，一开口酒气熏天，他说，“我想带你走。”
　　邱铎乐了，看着眼前的醉鬼笑，“你现在能不能自己站直了都是个问题，你还想带我去哪儿？”
　　徐晓煜也冲着他傻笑，大着舌头含糊道，“高、飞、远、走。”

　　2017年12月24日，平安夜，邱铎23岁生日。

　　邱铎醒的很早，他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起来接了一盆热水拿着抹布开始大扫除。
　　他喜欢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邱铎现在住的房子是大四出来实习的时候租的，他和徐晓煜共同的家。
　　家里随处可见是大学四年他和徐晓煜的合影，书房桌子上还摆着徐晓煜写毕业论文时花五十多块钱打印出来的一堆废纸，装饰柜上摆的小玩意全是他和徐晓煜淘回来的，就连浴室都还习惯性的摆着两套洗漱品……

　　邱铎很认真的擦着一个陶瓷狗，这是他最喜欢的收藏了。大二上期末考前停课，他和徐晓煜瞒着家里人跑到重庆去玩，火车途径站台停靠，他下去活动筋骨的时候意外看见了这个陶瓷狗，喜欢的不得了，当即掏钱买了送给徐晓煜，他记得徐晓煜是属狗的。
　　陶瓷狗少了一只脚，那是徐晓煜发火的的时候摔坏的，缺的那一块掉到哪里了邱铎后来趴在地上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下午他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吃饭，邱铎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挂了电话他就在想，等会徐晓煜给他打电话他就告诉他，晚上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就顺便把柜出了吧。
　　徐晓煜脾气很犟，邱铎已经习惯让着他了。徐晓煜不爱做饭，邱铎就烧好了端到床上给他。徐晓煜想出去闯，邱铎就跟他提半年之约。徐晓煜跟家里出柜被赶出来，邱铎就把他带回自己家。徐晓煜要邱铎陪他，要他跟家里说明白他们的关系，邱铎犹豫了。
　　他不敢。
　　他当时不敢，不过现在他想明白了，只要徐晓煜回来，他会跟他爸他妈还有邱雅说清楚。

　　傍晚，邱铎抱脚坐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手机，仰头看黑下来的天空，他想，今年的平安夜又没下雪，等会徐晓煜的电话打来要告诉他，今年没有白色圣诞，今年我依然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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