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江春

　　卫婉第一次体会到那些对楚王感到畏惧的人的感受，她的脖子被紧紧地勒住，几欲呕吐。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按住符纪的手，但她的力气与对方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根本无法撼动箍住她脖颈的手。
　　渐渐的，她感觉到呼吸变得艰涩无比，视线模糊起来，月光摇晃得令人晕眩，她慢慢看不清他那双漆黑幽冷的眼眸。

　　那一刻卫婉怀疑自己会死在符纪手里。
　　在她近乎窒息的时候，禁锢着她脖颈的手才缓缓松了。卫婉脱了力，她缓缓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滞闷却越来越清晰。卫婉脸色惨白，她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双眼已经沉沉地合上，昏厥过去。

　　符纪垂着眼，看到少女软绸一样的身躯静静地平躺在地上。她紧闭着眼，神情无辜。
　　他倒真情愿她这么无辜。
　　符纪抬起手，望着自己的手掌。

　　他没有许多人以为的那般残暴阴毒，但也不代表就心慈手软。心慈手软的人，上不了战场，做不了将军，也杀不了敌。
　　杀人对于符纪来说，太习以为常了。
　　卫婉是太子的人，处理细作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消失，随后以病逝之由入葬，然后尽可能在前朝闹出点动静，用以警示太子，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原本应该也必须这么做，但刚才她瞪大眼眸，那双瞳孔中盛满的泪光，惊恐和错愕，让他心口如被烈焰烧燎过的长矛深深穿入。
　　许多年没有这么痛过了，这种感觉对符纪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明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捏断她柔软的脖颈。
　　可到最后关头，他突然松了手，差的那点力气怎么也使不出来。

　　他凝视着昏迷的她，看着少女眼角滑落的一滴泪，俯身单膝跪地，伸手过去。
　　冰凉的感觉铺在皮肤上，比今夜的月光更冷，符纪却像被烫到了立刻收手。
　　……

　　卫婉醒来的时候，才得知自己被禁足了，符纪下令不许她踏出主院一步，只留下贴身服侍的人在她身边。
　　明月她们亦是诚惶诚恐，那些深深宅院中失去丈夫宠爱的女人都会是苍白的，郁郁寡欢的，她们也担忧卫婉会想不开，整日以泪洗面。
　　但卫婉既没有喜也没有悲，她什么情绪也没有，关于被禁足的事情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整日在书房中看书习字，倒像是未出嫁前那般闲散。
　　她们愈发困惑起来。

　　这日午后落了一场雨，流萤从外面回来，撩开帘子，就见姚紫云穿着薄纱裙，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扇扇子。
　　流萤轻笑道：“姑娘怕热，还在屋里头扇扇子做什么，外头刚下过雨，凉快着呢，不如出去待会儿。”
　　姚紫云闻言，将扇子放下，穿上鞋走了出去。

　　连日的闷热气息被雨水冲刷了大半，只是站在屋檐下便觉轻畅舒爽不少。
　　姚紫云闭了闭眼，想到符纪，说：“殿下今日还不回来吗？”
　　流萤嗯了一声。

　　姚紫云看着砖石罅隙中的积水溢出来，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为了设这次的局，她费了不少的心思。

　　都说做大事要未雨绸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姚紫云早在金英寺的时候就开始筹谋了。
　　她与寺中的小沙弥重玄向来有往来，也知道悬慈方丈为淑妃超度的经过，那日便让他设法支开方丈，她则找符纪谈话，在这期间趁机将淑妃的骨灰移走。
　　说起来也有赌一把的成分，但正如姚紫云所想的那样，并无人发现原本的骨灰瓮中什么也没有，因为寻常情况下，不会有人专门打开骨灰瓮查验，那本身就是对死者的不敬。
　　被放入密室之前，那骨灰瓮就已经是个摆设了，而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点。随后，她让流萤寻人做了新的骨灰瓮和乌木盒。

　　王松借着捉猫的手段叫走绿珠，东西便被放入了杂物堆中，绿珠回来也未能察觉。
　　她以像之前一样过去的时候，就水到渠成地做成符纪看到的那一幕。

　　姚紫云并不知道密室的存在，但她相信，符纪一定会把淑妃的牌位及骨灰放在隐蔽之处，按照她在金英寺与他的谈话，那处地方该是被卫婉所知道的。
　　她想利用的，恰恰就是这一点。
　　为此，她还让王松趁着符纪带着卫婉进密室的机会潜入书房，将那支断箭上剐下来的熏彩涂抹到了她送给卫婉的书签上。
　　她了解符纪，知道他怀疑一个人，极大可能会去搜查卫婉的日常用物。

　　一切都按照她所谋划的走着，但是结果却与姚紫云料想的有所不同。
　　她猜测过符纪会直接杀掉卫婉，这是最干净也最没有后顾之忧的选择。
　　她也猜测符纪会命人将其关押起来，威逼利诱，以便得到太子那边的消息。
　　但姚紫云并没有想到，符纪只是将人软禁起来，自己日日待在军营那边，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归府。
　　姚紫云第一次捉摸不透符纪的态度，她心中开始升腾起一种隐忧来。

　　傍晚，符纪依旧没有回来，姚紫云进了房中，打开衣柜的最上层。
　　她的生母杨氏的牌位就放在这里。
　　姚紫云抬手抚过牌位上的字，依稀想起了杨氏的音容笑貌。
　　她之所以选择以这种方式构陷卫婉，便是因为当年深宫中的那些事让她相信，背叛两个字，一定是刻在符纪骨血中的痛楚，而她恰恰陪他一起经历过。

　　杨氏是在淑妃生育后被召入宫中的，她当时才生下姚紫云没多久，奶水充足，被淑妃亲定为符纪的奶娘。
　　最初的淑妃还不是罪妃，因为容貌清丽，气质柔婉，生下符纪后更是颇受明远帝的宠爱，一度引发了皇后的不满。
　　杨氏勤勤恳恳做事，淑妃也很是信任她。后来不必她再做奶娘，也还是留下来当了淑妃宫里的人。

　　姚紫云十二岁时，宫中对有女无子的女宫人设立了恩典，有意者可带其入宫，先在绣坊之类的地方学做活，十六岁后可择优留在宫中。
　　姚紫云跟随杨氏入宫时，淑妃已经故去了。宫中人情比纸都要薄，宫人们比不上主子们，但也有一番争荣求贵，人心往往趋利避害，淑妃没了以后，六皇子符纪就像是被皇后养在身边的小狗，跟着六皇子，不如直接往皇后娘娘面前争脸面。
　　淑妃留下的奴才渐渐都走了，唯有杨氏依旧选择留下来。符纪待她极好，连带着对跟随入宫的姚紫云也有几分上心。

　　少年时的符纪还不是现在的模样，他那时候偶尔还是会笑的，清隽的眉眼一露头，如冰如玉的姿容就让宫女们羞涩地红了脸。太子十四岁便临幸了皇后赐下的大宫女，不少怀春的宫女私底下也大胆地谈论过，说谁能爬上六皇子的床，便是一辈子无名无分也值得了。
　　姚紫云自恃貌美聪颖，但她深知在符纪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世俗女子，爱慕的种子早早便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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