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奇杰之〈Pray〉

　　艾莲娜不知道他们心思，只循着他们的目光将视线停在稍早以前所录下来的影像，只得不好意思道：“透过摄像机虽然能够知道你们的情形，但是因为整个系统上的限制，没有办法帮助你们，真的非常抱歉──”

　　小杰忽然就沉默起来，没有回答。这大概是因为已经完全被他战斗的惨状给拉走了注意力。

　　奇犽不知道的是，小杰在那成千上百个影像之中，之所以能够一眼捕捉到他的身影，正是他当时在用尽了气不得不用溜溜球电烂手心强迫自己清醒的那个画面。其中所划过的雷光实在太过刺眼，电焦肤肉所发出的黑烟更是骇人──后来，便是以绝的状态与金银锭拼博，最后虽然顺利施放了雷暴，但却体力不支终于倒地。

　　“小杰……”

　　“……”

　　画面结束了。虽然莱昂很快就出现，但见小杰却完全没有因此缓过来的模样，甚至还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整个人像在极力忍住颤抖，对他的叫唤并无反应。

　　这令奇犽看得又是紧张害怕，瘪了瘪嘴，却依然别无他法，只得转而看向一脸困惑莫名的艾莲娜接口道：“……迷宫是你们建造的？系统上的限制是什么？”

　　“不是的，这座迷宫其实是当年金在鲁鲁卡遗迹开挖以后，依照遗迹内部的线索搜索传说中的‘海底文明’时所意外探寻到的地方──”

　　她依言又让眼前立体投影出来整个迷宫内部构造的蓝图，里头的景象就和他们刚才看见的一模一样，由无数高耸交错的石墙所形，毫无排列的秩序与规则，“哔”的声，她将画面拉近到一座矗立其中的两扇大门，上头的奇特符号与拼接的念纹路清晰可见。

　　“相信你们也看到了，这座迷宫里头也存在着和边界海境线一样的大门。当初发现的时候，我们几个与金一同参与该次考古行动的伙伴们都相当惊讶，本来还以为让我们找到了真正鲁鲁卡遗迹的所在……”

　　并非是像现在一样充满灾难的模样。而是一座巨大的没有尽头的无人迷宫。

　　并且似乎透过迷宫内部那些高耸的墙壁本身所挟带的念能力，之间彼此隔绝并且无限复制空间，甚至到今天也依然不能估摸出其真正的大小以及建造的目的与方式──只知道迷宫本身的石墙带有念力，并和威特尔的巨石岛遗迹如出一辙。

　　“存在于迷宫里的那些门，以及与巨石岛甚至是迷宫本身也与新世纪纪行所记载的古代遗迹迷宫城市的高度相似性，都证实了这座迷宫与外侧世界之间的联系，也让金更亟欲追求到暗黑大陆证明这点。虽然经过多次尝试，门并没有办法从内部打开来，但是在透过和过去封锁灾难一样在大门上所使用的念图腾的方式，便能够将突破封锁的灾难全数引入……”

　　同样的，他们也很快就发现虽然迷宫的本质带有特殊的空间交错性，能够达成将灾难分区控制数量的想法，然而迷宫本身只要墙面一旦遭到破坏，也就失去了效用，因此后来才由念能力者负责加强并维持迷宫运作，当然这之中也经历过无数试验与牺牲，最后在经过贪婪之岛这套游戏的发明，他们也同时找到了最好的方法。

　　“只要念能力者以空间本身作为制约，就能创造出更大效益的封锁能力……但是，代价不只是念能力者本身无法离开这个空间，也会以念能力者的寿命作为交换──这一个迷宫，终究是会走到尽头的。”

　　贪婪之岛的开发，固然是为了证实在制约的空间内能够发挥出比一般时候具有更加强大效果的念能力。但是，之所以把它作成游戏更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够透过这个游戏，更加提升训练那些对于修炼自身不得要领的猎人们的念能力──正如比司吉所分析的：“整个游戏被设定成只要依序玩下去，实力就能渐渐提升。”

　　但是，却因为不肖的玩家令这个游戏的进行失了本意，不仅意外被世界首富垄断了取得游戏的方式，更甚至造成游戏内远还不及找到法门变强的实力相对弱者的无谓死亡。

　　到了最后，GI竟还变成了一个始终无法被破关的游戏。

　　人性的贪婪有着成为强者的渴望，亦有着对于拥有那些梦幻宝物与钱财的绮想。这些都并没有错，只是他们万万没料到后者本身更加凌驾于前者，进入游戏的反而大多不是真正有意想要好好体验这个游戏的猎人，而是觊觎那无关于游戏的钜额的破关奖金。

　　也因此，贪婪之岛作为实验性质一半是成功的，一半却也是失败的──尽管这一半的失败，同样幸运地得以在小杰奇犽身上获得了更为可贵的收获。

　　从初学者到激发潜质真正学会了念能力的应用，那是两个少年最为艰苦狼狈的成长阶段。但却在彼此的陪伴下，不只让这些历练变得更具意义，也成了二人生命之中宛若珍藏无可替代的重要时光。

　　每一次想起在贪婪之岛的那些日子，奇犽都忍不住心里泛起一片柔软。

　　尽管他们曾经几乎天天形影不离，但那一年多来的时间说起来其实并不算长，每一天的回忆都是他心底珍重无比的宝藏。在分离的这两年多里，尤其是踏入暗黑大陆一人作战的时候，他更是无数次的向往怀念──直到如今他们再次比肩，以不同的关系重新开展的生命，这份早已绵延入骨髓深镂在心底的渴望更是强烈得无以复加。

　　唯有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彼此互属，才能稍稍消弭那一点入了魔的疯狂。

　　“……照妳这么说的话，你们不也全都以性命作为制约的一部分在管理这个游戏么？”

　　听到了以性命为代价，小杰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表情显得有些惊惶与忧心地与奇犽一同看向艾莲娜。

　　尽管现在贪婪之岛已经破关了，但他们还是守在这里，表面上是继续迎来各处依然想要体验贪婪之岛的玩家，真正的任务却是管理这座地底迷宫，直到灾难的问题被解决吧。

　　与迷宫共存亡……说不定“GREED ISLAND”11人里面，真正还活着的也没几个了。但奇犽没有问出口。

　　艾莲娜只是毫无犹豫地“嗯”了一声摇摇头，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请不用为我们担心，虽然结果可能不如预想，但我们都很享受这个过程呢。”

　　──这样的答案就已经够了。猎人都是这样任性的家伙啊。

　　“……是么。”并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答案，奇犽看了一眼小杰，也笑道：“妳放心吧，我们会和金一起把灾难解决掉的，到时候我们会再来找你们玩！”

　　“我会期待的。”艾莲娜抬起手一挥，那些墙上的画面也转眼都消失了，整个空间再次回归于宁谧的神秘。轻敲着键盘，她微笑道：“那么，请替我向金问好。你们要离开岛吧，请决定目的地──有五十个以上的港口可以选择，请选择你们想去的地方。”

　　“啊，那能够把我们先送回到刚才那里么？我们的同伴还没有过来。”

　　“很抱歉，迷宫一旦开始运作，那扇门就只能借由念图腾单向通往这里，没有办法反过来将人送过去。你们的同伴也知道过来的方式么？”

　　“嗯，他们肯定也会过来的。”这一点奇犽并不担心。

　　不过……

　　他又看了一眼小杰。

　　这一会，二人总算对上视线，只见对方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难受表情，眉头簇得死紧，双眼又是一下子便往他身上逡巡往复，尤其是被电烂的手还有上半身断了不知凡几的骨头。

　　他本想将那只手遮掩似的插入兜里，动了动却又作罢，只暗暗叹了口气，转而朝艾莲娜道：“我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麻烦妳。”

　　***

　　海燕归巢的声音盘旋在耳侧喁喁齐鸣，此时已是岛上的黄昏。

　　夕阳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哀婉的红，投映在两名俊秀的少年身上更显眉目如画。长长的影子被二人拖在一前一后，行在前头的黑发少年握着拳头大步向前却走得极慢，后面銀发少年则小心翼翼地蹑步跟随在他身后。

　　一直到对方突然转过身来，一双在日暮下被流光浸染的琥珀色眼眸冷不防撞进眼底令他不由得心头一跳，同样也停下脚步来。

　　“……小、小杰。”

　　他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便已一改先前紧抿着唇的沉默抢声指控道：“──奇犽都骗人，这哪里只是‘小伤’而已。”

　　虽然有着强自压抑以至于全身紧绷到了极致的危险怒火，但是他清楚的在他眼中看到更多的疼痛与难受。

　　尽管早已料想过现在的状况，真正遇上时他倾尽脑力所能想得出的一百种安抚对方的方法却都没一个真能派上用场──只因为他光是被那怒气可谓沸腾兼且夹杂着控诉的眼神就给盯得心里发毛，嗫嚅着不知如何说词。

　　小杰像是也没有等他辩解的打算，上前几步主动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却是道：“把手拿出来。”

　　“呃……”

　　他稍有迟疑，就听见对方怒意濒临极限似地低喝道：“奇犽你把手拿出来给我看啊！！”

　　……本来也就没想继续隐瞒了。刚才的视频中受伤的地方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但自己拿作为发电用的溜溜球直接往气量用尽的手里电下去，那个画面几乎就是把肉放到烤肉架上发出的“劈啪”一声后焦烟漫起的模样，甚至很可能还远远超过。就算小杰没有细看清楚也不难想像受伤的程度。

　　但本来他是有意想要好好谈谈至少和缓一下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我给你看，但你先答应我别往心里去……又不是什么不能治的伤。”

　　想当然尔这句话只换来更加凶狠的瞪视根本得不到答应。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在对方面前摊开了手，却又不禁去注意对方的神情变化──但这一看他马上就后悔了。

　　“小杰……！！”

　　对方扭曲了表情，甚至差点哭出来，露出的强烈自责令他也像是心脏被掐紧着，就连跳动都显得疼痛与吃力。

　　他忙收起手来，也不管自己的骨头根本也还没长好，直接便跨步上前用肩胛骨没碎的那只手将他一把搂了过来，感受到对方无论是心跳还是呼吸都乱得像肺脏破了洞一样。他竭力哄声道：“你别这样……真的，是小伤而已。小时候我受过电击鞭打的那些训练，伤口都比这还要深啊──现在我还会念了，才没那么脆弱好不好！”

　　小杰没抗拒他的拥抱，更甚至因为知道他身上有伤，显得比任何时候的亲昵还要乖顺被动，就连一点动弹都没有，只因无法自抑的颤抖缩了又缩身子，此刻在他怀里竟像是一只某种野性坚强的动物被彻底驯服。

　　他被奇犽一把摁在肩上的脑袋不敢乱动，却像是无处可以发作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的回应是用力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呃……”奇犽讶异地低呼一声，对方却完全没松口，咬啮在肩上的唇齿就像是想要烙下一个永远的印，紧紧地深入他的肤骨。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这一股疼痛他甘之如饴。

　　甚至，真要他形容的话，那是一种万般柔软犹若毒瘾的甜蜜。

　　就连他也觉得明明在变得更强了的今天却对彼此身上的伤口更加斤斤计较实在荒谬，但又好像一切是这么的自然。今天若是立场相反，他恐怕要气得把所有迷宫里的灾难劈得碎尸万段。

　　尽管奇犽并不知道，小杰在看到他以那样的状态消失之后几乎就是抱着同样的心情，横冲直撞不管不顾暴虐横行似地打穿一面又一面的墙，直到遇上柯特后知后觉发现了对方的伤势才猛然冷静下来──

　　这一个拥抱有一点点的苦涩。当太阳慢慢消失在海平面的另一端，不同于波赛尼亚揉合著沙粒的湿黏，吹拂在贪婪之岛港口的晚风就像是清透凉冷的水雾兜头笼罩上来。

　　许久许久，奇犽才感觉到怀里的人松开了牙关，微带着赌气与鼻音低不可闻在他肩头上的位置响起：“奇犽你说得那些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想你受伤。一点都不可以。”

　　──毫无意外且任性之至标准小杰式的回答。

　　……怎么可能不受伤啊，大笨蛋。

　　小杰的软化令奇犽安下心来，还正想该笑还是该骂一骂他这样无理的要求，对方便微微退开身，万分谨慎地执起他的手反反覆覆看了又看，眉毛依然顽固虬曲的像是两只毛毛虫。

　　“──如果觉得疼的话，奇犽就多想着我一点看会不会好一点吧！”

　　见他张嘴，本来以为又会是什么“痛痛飞走啰”之类的傻话，没想到出来会是这么一句，差点让他没给口水呛着。

　　“咳！”确实从分离到现在，无论是想着赶快见面还是怕他生气根本就忘记了疼痛，但这么直白的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他还是被堵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觉得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喂你又在胡说什么啊……”

　　小杰微微温顺了眉眼，理所应当地说着：“因为在暗黑大陆的时候，我受伤都是这样想的啊。你想想看嘛，搞不好会有用──不然我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了……”后面一句又是懊恼的低语。

　　“你傻了吗啊？你在我眼前我还得用想的干么，你亲我不如还比较快──”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柔软的唇便已迅速无比地贴了上来。

　　那一霎，他只觉世界像是炸开了满目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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