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见人间

　　初秋的太阳依旧毒辣。灿烂热烈的阳光从不因为人世间的苦难而褪色，那与它无关。它只是看着，静默无言。如同千万年来一样，照耀着大地。

　　元令璇顶着烈日走了不一会儿就有点儿受不住了，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背后也隐隐印出湿痕。

　　韩格律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状似不经意的把身子向前倾，遮住元令璇大半个身子。元令璇紧皱的眉头松开少许。韩格律带着她走到路旁的树荫里，这里稍微好些。

　　他的眼神瞟过元令璇只带了一只素银手镯的手腕，问道：“你身上那些法器呢？”他记得元令璇手中有各式各样，名目繁多的法器，寒暑不侵。周围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温度。别说出汗了，就是温度高一点儿都不会。

　　元令璇从手镯里取出一方冰凉的锦帕来，贴在脸上，一边擦汗，一边汲取着帕子上些微的凉意。

　　凉凉的帕子触及皮肤，带来几丝凉意。元令璇不觉精神一振，才分出心神来回答韩格律的问题，“大师兄说我的药材找到了，过几天就要开始治病。这几天最好不要再用法器，免得出了岔子。”

　　其实元令璇何止是不能用法器，连神识都被大师兄封住。在治疗结束前，禁止一切不安全的活动。甚至包括保温法器所动用的那点灵力。

　　刚刚去找守静，一路闲聊，金樱子不仅告诉她这些，还顺便没收了她手上所有的法器。就给她留了个容积最小的储物手镯。元令璇翻检着手镯中仅剩的一些符箓，欲哭无泪。好说歹说，求情半晌，金樱子才勉强同意她保留这一路上对异能研究的实验数据。

　　韩格律心中一动，关切地道：“病好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昏睡了？”话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心和急切。

　　元令璇也被韩格律这股由衷的急切所感染，不自觉绽出笑容，答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看效果。我的病有点儿严重，不一定能治得好。”

　　元令璇嘴上说的婉转，心里却对彻底痊愈这件事不抱希望。她不是小孩子了，长春阁也不是第一次开药方。次次都是空欢喜。元令璇也学会了淡定。即使这次元令璇敏锐的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也能淡然处之。

　　不过是另一次的失败。

　　元令璇做的到淡然，有人却做不到。

　　“你的病很严重吗？”韩格律无声无息的皱起了眉，问道。他一直以为元令璇的昏睡是跟她的能力有关。每次都是在强行动用了超出她承受范围之内的能力后，才出现昏睡的情况。

　　韩格律自己也猜过，说不定这就是她门派的某种保命秘法。虽然损伤身体，但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没想到，元令璇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竟然是习以为常了。看来，元令璇的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嗯....”元令璇含含糊糊的答应一声。

　　她的情况有点复杂，一般都对外宣称她是生病。知道实情的寥寥无几，连给元令璇看病的长春阁修士都不是很了解内情。

　　但跟韩格律接触这么久，她也相信韩格律的为人。要是没有问起，也就算了。但现在明显是关心她的身体，才主动问及。再拿些假话搪塞他，元令璇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所以她告诉韩格律真相是一定的。唯一拿不准的是，她到底应该告诉韩格律多少才好。毕竟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只是有害无利。元令璇自己湿了鞋，何必再把一个局外人拉下水。

　　元令璇稍有犹豫，侧头去看韩格律，没想到却猝不及防的撞进他的眼睛里。深黑色，暗沉的眼睛。那里面像是包含着许多情绪，让元令璇直觉的不敢去触碰。

　　元令璇目光闪了闪，别开视线，不再犹豫，道：“小时候...因为...家里的事情...被人注射过一些...违禁药剂...”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难以启齿。但其实只是太久没有跟人提起过这段往事，不知道从何说起。

　　韩格律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她说道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苦恼的的皱皱眉，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描述。韩格律握紧拳头，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和怒气，小时候？多小的时候，三岁？四岁？还是五岁？不管是什么时候，这都不是她应该承受的苦难。

　　“...开始的时候还好，不仅没有什么异样，...我甚至比一般孩子都敏锐聪明，学东西也快。去医院检查也看不出什么。...大家都以为药剂没有生效。”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元令璇自嘲般的一笑，也许真有那样的好运，但那不是她。

　　残酷的等待和审判被一笔带过，元令璇说的越来越顺畅。“但是一年以后，我突然开始昏睡。开始的时候是几分钟，一个小时。后来...”就演变成了无尽的噩梦。一睡一整天也不稀奇。元令璇每次从梦中醒来都像是重活一次。那种常人没有经历过的折磨，是难以想象的。

　　“那个时候我好像是五岁。”说到这里的时候，元令璇的眼神里不自觉的闪过迷茫，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承受这样残酷的命运。

　　韩格律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嗡嗡作响。他死死的盯着脚下一块晒得干枯的地面，心里不知道都是什么滋味。他虽然少年坎坷，但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他的女孩却那么早就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元令璇的过去他不能企及，心疼二字不足以形容，恨以身代之却又不能够 。

　　元令璇的讲述还在继续，“...家里给我请过不少医生，中医西医都有。有些大夫看见我，摇摇头就走了。我跟曲臻就是这样认识的。曲臻的爷爷是当代圣手，他也无能为力。”也就是这个时候，元、韩两家终于意识到，常规的治疗对于她来说根本没用。

　　“后来，舅舅四处带我找人。俗世里古武门派都被我舅舅骚扰过。不过我的身体太弱不适合练武，舅舅没办法，又找上了修士。他带着我拜师，希望修行能治好我的怪病。可是也没用。”有些门派心法不能外传，元令璇只能一个个拜师。有个名头才方便办事。也是因此，她才做过不少门派的记名弟子。

　　“我运气好，在大觉寺遇到了师父，寺里的住持帮我说情。师父同意收下我。可是祁连专精炼器，也没有办法延缓我的病情。”

　　再后来，就是辗转求医的数年光阴。形渺和玄磐轮流带着她，跑遍了修真界的各大门派。

　　韩格律死死的盯着脚下的那片地，像是要从里面找出什么宝藏似的。也许是因为盯得太久，他的眼睛逐渐模糊。

　　“但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那些药剂不断的开发我的脑域，这本来是件好事。但神识过于庞大，对我的身体造成负担。发展到后来，稍有不慎，就会有神识离体的危险。”

　　所以，初见的时的生机也是元令璇拼死博来的？意识到这个事实，韩格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难受的几乎不能呼吸。难怪她倒是嘱咐他一定要记得给她喂药，恐怕就是动用神识的缘故。

　　原来，他不止是对过去无能为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也已经在生死关头打过几回滚。而他却毫不知情，还以为是自己救了她的命。

　　“不过后来就好了，长春阁一直帮我调养身体。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我可以醒着，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元令璇感觉到韩格律的不对劲，换上轻松的语调。不再说那些苦难的过去。

　　元令璇师徒活跃气氛，她一向不喜欢把自己陷入这样的严肃的氛围里，更别说韩格律还有可能是在为她难过。“这些也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后半句话哽在喉间。韩格律眼睛里的水光让她不自觉地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元令璇不安的问道，不会是被自己惨到了吧？虽然说起来比较苦逼，但元令璇一向认为自己过得不差，得了怪病又怎么样？舅舅、师父、大师兄、大师姐、哥哥，就连眼前这个人也对她很好。

　　“没什么。”韩格律停顿一会儿，隐忍的道。说什么呢？对不起，我没有陪着你？还是，我会保护你？在不确定的现实面前，这太像因为片刻的感动而轻易许下的诺言，镜花水月，一触即散。元令璇恐怕也不会相信。更何况自己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给出保证？

　　有些事，不必说给她听，自己做到最要紧。

　　有些诺言，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