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见人间

　　形渺真人脸色不变，端起茶杯微啜口水。

　　于他而言，这样的危局也不是只有过一次，越是这样的局面越得镇静。不到最后，谁又知道结果呢？

　　元令璇终于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看向形渺真人，眼中是一片清明，她不知道形渺真人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

　　但她了解大师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大师姐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些。

　　戾气算什么，只要不下山，以元令璇的身体，瞒着她到死不成问题。

　　玄鉴也绝对做的出这样的事情。

　　元令璇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戾气的出现并不足以令大师姐退却，起码不仅仅是戾气。

　　她静静地看了沉默的玄鉴一眼，并没有问出口。反而转向形渺真人，“所以戾气就是昨天那只河蚌变异的源头吗？”

　　形渺真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第一次露出愁容，“不只是戾气，政府最近的研究发现，戾气只会促使生物进化。”当然也包括那些科学家研究出来的病毒。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打的元令璇措手不及。

　　“所以，戾气导致王泉获得异能，但也是戾气导致王泉控制不住体内增长过快的异能。”元令璇艰难的下了结论。

　　元令璇若有所思，如果她猜的没错，戾气根本不是让王泉获得异能，只是激发了他自身的潜能，而后来王泉频繁的使用异能等于是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人体的自身的预警机制会让他有所察觉，昨天的河蚌大概也是属于一样的情况。

　　这解释了为什么王泉在中海时会脾气暴戾，恐怕不仅是戾气的影响，他自己应该也发现了，突然获得的力量其实并不是好事，可惜那个时候他已经回不了头。

　　难怪他对于修真界的修士们的劝解不屑一顾，元令璇心里有着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他根本就不是修士，如果修真界发现了这一点，难保他会沦为实验室的小白鼠，不说被人切片研究，起码下半辈子都踏不出实验室了。

　　这才是王泉背水一战的真正原因。

　　这和元令璇当初何其相似，只差元韩两家和一个穷追不舍的赫卡忒。

　　元令璇看向师傅，笑了一声，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师傅，你今天找我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我猜您还有事要说。”

　　形渺真人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这个小徒弟一向聪明，她猜不出来他才奇怪。他老神在在地肯定了她的猜测：“恩，是有事找你。”

　　元令璇淡淡一笑，就像形渺真人了解她一样，她也很了解他这个师傅，别看他现在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护起短来一点也不比大师姐差。如果不是瞒不住，他大概也会和玄鉴一样，瞒她到死，一点风声也不露。

　　她心里其实有了点猜测，“师傅，直说吧，我和大师姐都不想听你唠叨。”

　　看着落落大方的元令璇，形渺真人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笑意来。他心里不是不骄傲的，他这一辈子炼器占去了他大部分精力，剩下的一点也留给了祁连，徒弟们只在他心里占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这一辈子只收了三个徒弟。
　　大徒弟端方自持，为人稳重，一向不用他操心；二徒弟天资出众，年少成名，虽有些跳脱，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唯有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小徒弟最令他牵肠挂肚。

　　还记得元令璇刚上山的时候，跟谁都不亲近，每天不笑也不说话，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翻看薄山馆藏的古籍，虽然未满十岁，但已比多数少年人都老成，做事极有规矩，身体又弱，他看着就觉得心疼。

　　但形渺真人思想老派，自觉男师女徒颇多避讳，只令玄鉴悉心照料。

　　一晃许多年，原本软软一团的孩子现在已经亭亭玉立，甚至聪明的足以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他们的意图。

　　他看着元令璇，目光越发柔和，轻咳一声，道：“想必你也已有猜测。长春阁日前传来消息，那几味药已经寻到踪迹了。如今世间灵气也足以令你压制住神识，起码修行是无碍的，你的病想必是能根治了。”

　　元令璇怔在原地，她茫然地回望过去，形渺真人和玄鉴俱都含笑看着她。

　　她不自觉的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自从五岁突逢变后，她就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她很清楚自己会在某一天突然死去，可能比常人更快一些，也许活不到十岁。

　　在元家养病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可以听得到有人在私下里低语。
　　“这个孩子活不久了吧…..”
　　“……谁知道呢？看起来就不像是长命的样子…...”
　　“可惜了，原先还很活泼的很……现在乍一看，像个骨头架子似的……”

　　那些日子，在药剂的折磨下，她日渐消瘦，眼窝深陷，瘦骨伶仃，根本不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那些看似饱含同情的声音充满了尘埃落定的安心，仿佛在称赞她终于要死了。

　　药剂开发了她的神识，让她变得更敏锐，那时候还没有师父赠她的手串。她可以听见很多声音。

　　那些声音有些属于家中下仆，有些则是族中亲眷，每一个都曾经笑着逗弄过她。

　　这让她每夜都难以入眠，即使是深夜里，也会有虫声扰人，更别提那些只是转过拐角就肆无忌惮的发泄着恶意的看客。

　　她越来越沉默，不言，不语，不笑，不动，连像往常一样对着哥哥眨眨眼睛都觉得用尽了她积攒的力气。

　　但是她一直表现的很好，和往常没有两样。

　　何必让他们再伤心呢？那时候母亲还在，最累的时候她也只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睡一觉，也只有在母亲的怀里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静。

　　最绝望的时候甚至还想过，算了吧，就这样吧，其实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是不是，她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久到死亡也不能再使她恐惧。

　　可是不行，活着对她来说或许只是疼苦和折磨，对于哥哥，父母和舅舅这些人来说，只要她活着就是一重慰藉，他们依然会为了她四处奔走，只求一丝痊愈的可能。

　　每次看见他们的笑脸，她都想，这算什么，只要他们还在，那我就得活着，他们不放手，我就不能放弃。

　　她忍受了很久，直到哥哥撞见一个隔房的长辈在背后咒她去死，父母亲才知道原来整个元家已经有这么多人殷切盼望着她的死亡。

　　父亲在家里大发雷霆，严禁有人打扰她。

　　她终于没有忍住，认真地对父亲说，“我可以听见很远的声音，这些”

　　最终舅舅带着她远赴海外去长春阁求医，这一切才算终止。

　　可惜，元家的人都要失望了，她不仅活着，还活着上了薄山，成了形渺真人的徒弟，

　　现在更是有了痊愈的可能。

　　他们一定很失望吧，图谋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

　　元令璇被这样的喜悦击中，她高兴地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还兴奋地一遍又一遍向形渺真人和大师姐确认，“…这是真的吗？…哥哥知道吗？…”

　　她要给哥哥和舅舅传讯，不，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真的好开心啊。形渺真人和玄鉴在一旁含笑看着她撒欢。

　　元令璇从来没想过有这一天，她设想最多的也不过是活的久一点，起码不能让父亲和舅舅为自己伤心。

　　连哥哥，她也已经想过很多次。她已经做好坦然赴死的准备，唯一的牵挂也不过是俗世的亲人，可没想到，老天开眼，放她一马。

　　元令璇逐渐从喜悦中平息下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如果事情这样简单，那早在她刚醒的时候，大师姐就会跟她讲，何必拖到现在？

　　她停了下来，看向师傅和大师姐，略带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三个月前，刚好跟王泉的事情撞在了一起。”接话的却是玄鉴，她微笑的看着元令璇，看着她终于反应过来，果然还是逗师妹的感觉好，刚刚那样一点也不像她。

　　三个月前，也不是很晚，足够大师姐准备了。元令璇警惕道：“大师姐，你这样我有点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玄鉴看着萌而不自知的元令璇，脸上的微笑更重了，她不紧不慢的道，“那倒没有，不过最后一味药材有点麻烦，得让你自己去，不过放心，我会派剑宗的山师弟带一队弟子陪你一起去的，哦，还有长春阁的秦艽，他很热情，一定要随行，据他说是为了保持最佳药性，不过也好，直接炼成丹药便于服用，然后大觉寺的苦竭高僧也顺路去长春阁办点事情，禹皇观的道士们顺路回希夷山，所以安全问题完全不用担心。”说完还附赠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元令璇咬牙，打断玄鉴继续絮叨下去的趋势，“大师姐，你不觉得人太多了点吗？而且阿山和秦艽……”几个不对盘的人都在，个个都是奇葩，没一个正常人！

　　元令璇已经可以预料到一路上鸡飞狗跳的情景了，她试图说服大师姐收回成命，“大师姐，何必这么多人，人多也不一定安全啊……”还有禹皇观张口闭口“贫道夜观天象，道友似有血光之灾……”的道士们，这样的一队人上路真的没问题吗？

　　玄鉴一幅“我相信你，你绝对做的到”的样子无情的驳回了她的请求，“放心，他们都安生的很，再说秦艽不是喜欢你吗？让这个护花使者给你解决问题就好了。”玄鉴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笑。

　　大师姐，就算你看笑话也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好吗？元令璇黑线，对山下后的日子忽然一点也不期待了这么办？

　　玄鉴微笑着看着她，似乎特别开心，慢吞吞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所以，你该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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