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 万殊歌哭

　　【第二章 无器心兵】

　　——06——

　　翌日清晨，天刚亮到能看清人，关大筒已爬起来，活动完手脚肩颈，便埋首桌边全神贯注钻研阿露井娘。又过了小半刻，追命睁眼便瞧见关大筒快和桌子融成一整个，也没打扰他，轻手轻脚摸出了门去。

　　后来关大筒之所以意识到追命早没了踪影，还是因着他发现了阿露井娘的一个小小奥秘。

　　那东西上拆下来的花叶铁片，经火一烤，居然能浮油般透出阴惨惨的绿意，而撤了火去，那层晦暗的绿光又很快便消失了。关大筒给阿露井娘小心翼翼烤了数回火，确证那层绿并非自己看花眼，而且几次下来，他已然有十成把握，惨绿的缘由是种特殊的矿石。

　　主脉正在这秦岭南山一带。

　　关大筒察觉阿露井娘铸造材料特殊的这个时辰里，追命也斩获颇丰，竟接连有了两个新发现。

　　他寻着了萧正德的身体。

　　和脏腑。

　　合计算两个。

　　埋尸处是片荒田，四周无人居住亦无人往来，追命却隔开好远已瞧着不对劲。

　　——对只生了零星几丛草的荒地来说，那的鸟太多了。

　　他放轻步子，逼至荒田，突地大喝一声。本来聚成几群的鸦鹊受了惊吓，扑棱棱飞起，转眼钻进不远处的林子。追命打眼望去，见吸引鸟兽的是地上散落的腐肉，和那几丛青草纠缠在一起，周围被不怕惊吓的蚊蝇环绕着。

　　而有一群鸟儿是自块大石后面飞起的，他过去一看，立刻便找到了萧正德最后一块尸身。上面有牙印齿痕，还有鸟喙啄伤的痕迹，肚子破开，里面塞满了草，草里藏了方素面牌位。

　　原来这批碎尸比之前那些个手脚埋得都浅，暴雨过去，已然给冲刷出了地面，成了禽兽之食。脏器历经土埋水泡又经暴晒，要不是落了成群的雀鸟，准得被当成地上数滩腐污。而这几堆腐尸并萧正德的身体，虽然位置已全不在原处，到底在埋尸处仍留了痕迹，六点恰好串成道弧线，仿佛也不是随意丢弃。

　　对天上那星官排布垣宿分野，追命实不甚了了。他只隐约记着鬼宿据说是颇为凶险，又有道是此宿实为朱雀一对曜日火目，可洞遍四野。三垣四象二十八宿追命是正经在书上见过，还分得清辨得明，其余许多说法传闻却都是听书时当作好玩记下的。

　　鬼宿四颗舆星往下，似还有外厨、天狗、天社等诸多星官，讲故事那些人也通通给拟成凡人凡物一般的，再附会些神鬼祭奠相关的逸闻闲谈。神怪故事听时的确有趣，实际却相当不靠谱，和书册里记载的也往往挨不上边。

　　可偏巧萧正德尸块的方位应着四颗舆星、悬头又仿佛暗合了朱雀之目，尸体腹内的干草料像是为着鬼金羊而去，而散落的尸身肚肠，如无意外恐怕还贴得上外厨掌管牺牲祭品的说法。

　　若全都对应上了，那大开的鬼门、要祭的重鬼不应在外，而着实该在四方舆星之内。

　　应当就在萧正德家中。

　　四天里来，追命往来围绕焦渡跑了将有两千里地，虽然于他脚程来说实不算快，但其间还寻着埋藏的尸块、探着死者消息，所得可谓颇丰了。到此时追命忽然警觉，自己净是在外面兜圈子，因着实探查到一些消息，叫捕获的“猎物”蒙昏了心，一时竟全然忽略了尚未探清楚的萧宅，只把那地方交给当地捕役。

　　他怕是又中了计。

　　如此程度的作玄弄虚，换作是无情铁手，必能一眼瞧破，先将萧家翻掉个个儿，才来查萧正德的尸体。可惜是他来办这案子，

　　追命甚至些微怀疑对方见兔放鹰、遇獐发箭，这是冲他而来了。

　　岑家姊妹投要奔璇玑阁，路上的护卫是他，因那姐妹二人并无强敌，只为防些宵小，这消息在三人启程前已放了出去，权当作威吓。那残杀萧正德的凶手，但凡蹚过江湖的水，理当知道这件案子一做下，追命必然来查。

　　惹上四大名捕，也意味着再无脱逃可能。

　　那凶手是赶得不巧抑或特意选在此时犯案？分尸后按着鬼宿诸星排布弃尸又是为何？究竟是否为着他专门设了这兜圈子的陷阱？

　　此人或者艺高人胆大，明知会引到追命查案，还非要弄得这样奇诡轰动；或者没动这样多心思，却实在恨死了萧正德，只想着咒杀到人死不得超生。

　　或者另有隐情。

　　追命当真拿捏不准。

　　他现在总算见过了死者一具完整尸身，却仍无任何线索。萧正德脖颈和四肢的伤口是被同一利器所致，但伤痕并无特殊之处，——可凶器仍未寻到；身上无奇怪印记，看来和神秘族群组织也无关联，——纵有也不好查；尸体腹中的牌位空无一字，样式寻常，瞧不出是哪家铺头所制，——也许附近城镇挨家去问总能问着；至于填塞的草料，可更难查出来源了。

　　幸亏寻着的所有尸块的确是属于萧正德一人，还多少让追命压在心底的急气消散了几分。

　　凶徒既然将抛尸方位都丈量算计清楚，八成也摸透了周边地方，且不论在萧宅还有无线索，追若要赶到凶手前头去，非得寻个当地长居的人相助不可。

　　追命一皱眉头，盘起双腿趺坐于地，摸出衣襟里的两封信。

　　铁手的信里裹着曲角寒的小纸条。

　　追命将两封信摩挲来摩挲去，眼神四处不落地乱飞一阵，眉毛忽地压低，沉声自语道：“你这案子且搁一搁，那连屏双绝先与我当个帮手......这回我可又遭了别人缓兵之计，不知会惹出多大麻烦，千万莫落到还要你们来救的下场。”

　　自个儿嘀咕完了，追命面上忽流溢出浅淡的恹恹情态，唯是神色尚未定下，竟叫他兀自一瞪眼收了回去。这人闷闷叹声气，两手扶去脖根后面揉了揉，然后挪到前面拍拍脸，待整个人又有些精神了，才取下酒葫芦，喝了个底朝天。

　　咂摸干净最后一丝酒香，追命收好葫芦站起身，除下外衫包起残尸，打了个包袱扛到肩上，埋头长吸一口气，大步迈开直奔向瓜田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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