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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莫邪
他的悲伤太沉重,那些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看了,也都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兴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兴许真是误会呢。
人们用攻击和谩骂表达自己的愤慨,却用沉默和远离来彰显同情。
他周围空荡荡的,河灯不亮,一如他此刻幽暗的心。为什么所有人的灯都亮得好好的,唯独他这一盏,无风无浪却翻倒在了河水里呢。
他想,是莫邪不想要接受他的思念吧。
他只顾着炼铸天下最锋利的剑,忽略了妻子病弱膏肓的身体。看见她的最后一眼,是她温柔又忧伤的笑容。她跳进了自己的熔炉里,用身体为他熔化了太古的精铁。他终于炼成了全天下最杰出的作品,代价是余生再无人为他牵肠挂怀。
宝剑在他背上安安静静,里面有一个魂灵无声无息。世人都说他为了铸剑逼死了自己的妻子,他觉得他们是对的,他愿意背负着这个罪孽,活在自我折磨中,直到死去。
但在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做,那便是去挑战那个绝代的大师,那个让他发狂一般铸剑的大师。他一定要用这把宝剑亲手斩断那个大师的利剑,要让所有耻笑过他的人知道,他干将,才是最厉害的铸剑师。
一定!
他把背上的剑取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粗粝的剑身。莫邪,等我挑战完那个大师,便去找你。
你不用等我太久。
可你一定要等我。
“河水还在,河灯总会亮的。”
周围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哪吒五人。项羽走到干将身边,低声对他说。
干将的手停在剑身上,一动不动。
“生离死别之后,人还是要继续往前走。”项羽看了虞姬一眼,对干将说。
虞姬移开眼,对着布满河面的闪烁发呆。
干将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仍然一动不动地僵在地面上。
项羽叹了口气,俯身把这个高大的汉子从地面上拉起来。
“兄弟,再难受不过一个死字,可死有何难?好好活着,才是对死去之人最好的祝福。”
项羽的语气里有将一切世事都看透后的关怀,那是经历过大灾大难仍对人性报有良善之意的超脱。
虞姬收回远眺的目光,垂下眼看着河岸边曲折生长的杂草。
干将把宝剑紧紧抱在胸前,沉默不语。
诸葛亮松开大乔的手,走到干将身边,脆生生的声音肯定地问干将:“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对不对?”
他才不信一个逼死了自己妻子的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态到崩溃大哭。
干将紧绷的嘴角动了动,终于沙哑地开口:“什么?”
“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诸葛亮说。
干将的眼睛慢慢地转到诸葛亮身上,却点了点头:“是真的。”都是真的,他听见人们对他的指责了,他觉得那就是真相。
诸葛亮皱眉:“你在骗你自己。”
干将却再没有说话,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绕过他们,慢慢地走远。
诸葛亮看着他的背影,紧紧地咬着嘴唇。
“他的河灯还在这里。”大乔看见地上那盏湿透了的河灯,说。
诸葛亮盯着河灯看了一会儿,弯腰把它从地面上捧起来。他对哪吒说:“哪吒哥哥,你再试一次。”
哪吒把河灯灯芯抹干,在灯芯上放了棵火星。火星一碰到灯芯就灭了。哪吒拢住双手,从双手之间慢慢曳出一朵火花,火花轻摇,扑在了灯芯上。
这次,河灯没有灭!
“大叔!”诸葛亮冲着那人的背影高声喊道。干将走的慢,此刻还没有走出太远。
“你的河灯亮了!”
干将的脚步倏然停住,却没有回头。他在原地站了几秒,摇了摇头,又继续向前走。
诸葛亮有点急:“你不回头它就会灭的!”
干将的肩膀垂着,终于还是越走越慢,停了下来。他转过头,不抱希望地回头看。
诸葛亮捧着那盏河灯,慢慢地走近干将,生怕自己走的快了它又会灭掉。
“你看,它真的亮起来了。”诸葛亮走到干将面前,带着点微笑,如释重负地说。
干将看着那点小小的光芒,它就像妻子的眼睛,温柔地照耀着他。
诸葛亮把河灯递给干将:“把它放到河里吧。”
干将缩了缩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河灯。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寄水河,刚才人们放的河灯此时已经渐渐飘远,近处的河面平静地等待着新的亮光。
干将看了看被河灯映亮脸庞的诸葛亮,小孩的眼神带着坚定的鼓励。他长出一口气,慢慢地走向了寄水河。
干将跪在河岸边,将手中的河灯缓缓推入水面,河灯摇晃了几下,便顺着水流平稳地飘远了。
远处,有一大片的亮光等着与它相会。
干将的视线跟随着那盏河灯,久久都没有起身。
大乔摸了摸诸葛亮的脑袋,把他搂在怀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诸葛亮的固执,一定要让那个男人回头的固执,带着点任性的固执。
诸葛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干将的背影,又像是透过那个背影看着别的什么。
“大乔姐姐,他和我不一样。”诸葛亮让自己靠在大乔怀里,缓缓地说,“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做错,所以我坦荡地面对着那些谣言,哪怕我很累,至少活得没有畏惧。可是那个人,他信了。他才是事情的见证者,却信了旁人妄加给他的所谓真相。”
“如果没有人拉他一下,他会让自己陷进谣言的深渊,永远都走不出来。”
永远都不想走出来。
诸葛亮太了解那种心理了,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就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他接受旁人加给他的罪孽,是不是就可以活得轻松一点。可是还有一丝理智,在不依不饶地呐喊,他没有错,是别人错了。他们什么都不懂,嘴巴一张一合就把最恶毒的诅咒给了他。所幸,那丝理智战胜了无数个日夜的眼泪,他踽踽独行,冷眼看着那些人云亦云的愚蠢。所幸,他在允许自己软弱的唯一一个瞬间,遇到了大乔和哪吒。
可是那个人,他不一样。他甚至是迫切地吸收了带着锋芒的谣言,把自己扎得千疮百孔,似乎这样才能活得心安理得。但是这样的心安理得是虚假的,总有一日会崩塌。那时,世间也许就会少一个世人口中的绝情人,也少了一个,被虚假的罪孽压倒的可怜人。
因为懂得,所以诸葛亮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那人身上。
“大乔姐姐,你相信他没有害死自己的妻子吗?”诸葛亮问大乔。
大乔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地想了想:“我信。”
“为什么?”
“因为他眼里的绝望。”
是失去一切希望后的绝望。如果是真的逼死了自己的妻子,那一定是为了某种目的,便不可能这样绝望。
“喂。”哪吒推了推诸葛亮的脑袋,“你可以一边去了。”
在他的大乔怀里靠了那么久,真当他不在乎啊!
诸葛亮无语地撇了撇嘴:“哪吒哥哥真幼稚。”
哪吒把诸葛亮从大乔怀里拎出去,扔到一边:“就幼稚,你打我啊。”
大乔望天。这么悲伤的氛围,怎么哪吒一开口,就全给破坏了呢。
干将看着他的河灯成为一个小光点,汇入一片灯海之中,再也分辨不出。他直起发僵的腿,转身往回走。那个小男孩一直看着他,干将想了想,走向了小男孩。
“谢谢。”干将对诸葛亮说。
诸葛亮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做什么。”
重要的是,干将自己,要早日把自己的心结打开。
“兄弟,”项羽忽然开口,“你的这把剑......”
他还没说完,干将的神色陡然变得警惕,一脸奇怪地看向项羽。
项羽忙摆手:“别误会,我是想说,你这可是把好剑啊。”
未出鞘那剑气就如此逼人,真想一睹宝剑真容。
干将的眼垂下来,讷讷地点了点头:“确实,是把好剑......”
“我能不能看看?”项羽憨厚地笑了,小心翼翼地问。他是爱剑之人,平日最喜欢看虞姬拿着他的宝剑为他跳剑舞。最爱的剑,最爱的人,他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干将看了项羽一眼,看出项羽并无恶意。他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剑身,另一只手用力,“唰”地一声脆响,似疾风吹过山岗,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月光下,剑身泛着冷冽的光,剑气若寒冰,能冻伤烈日骄阳。
项羽心跳如雷,这把剑普天下无二!
“好剑!”他痴痴地看着,情不自禁地赞叹。这剑一出,他甚至不敢再低看持剑之人。
干将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每一声赞叹都像是凌迟一般剜在他的心口。
“这把剑可有名字?”项羽问。
“名字?”干将重复了一下,随即说,“莫邪,此剑名为莫邪。”
项羽拱手作拜:“鄙人项羽,愿与兄弟结为好友。”
“就因为这把剑?”干将不解。
“这莫邪剑非同一般,铸剑之人也定然非同凡响。”项羽朗声说道。
“什么非同凡响?”干将摇头,“我只是个逼死了自己妻子的狠心汉。”
宝剑忽然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像是不赞同这句话似的。
诸葛亮眉头紧锁,在一旁不言不语。
项羽大掌拍了拍干将的肩膀:“兄弟,别这样说。”
“兄弟可愿意随我到居安客栈小酌一杯?”项羽笑着问。
“对啊对啊,一醉千愁销,我们一起喝一杯吧。”哪吒附和道。
诸葛亮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兴许他可以借机解开此人的心结。
“就当是为今夜的河灯助兴,可好?”诸葛亮对干将说。
干将本欲拒绝,听见这话,沉吟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兄台大名?”哪吒问。
“干将。”
“莫邪。”
最后这两个字,干将是在心里说的。从今往后,他会带着莫邪,一起活下去。他既是干将,也是莫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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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节日快乐~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