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

　　我被我妈骂了，我很感动。

　　我望着她那张愤怒的干黄老脸，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要热泪盈眶。

　　真的，如果不是她把口水喷到我脸上，我一定会哭出来。

　　而实际上我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的坐着，听着她的训斥，我并不是无动于衷。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毫不犹豫收留我，我对她有愧疚，并且心存感激。

　　可是我除去沉默，无以为报。

　　我们之间的交流从来以激烈的争执开始，以互相伤害的方式来结束。她每每以道德来获取争执的胜利，我却不能自控的以沉默和疏离来与她对抗。

　　我明明知道我会老，我妈现在的脸就是我将来的脸。我还是和张伟强分手了。

　　这两件事似乎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那是因为我妈说，“你以为你还年轻吗，再过二十年，我的脸就是你的脸。你到底在挑选什么白马王子，张强真的很不错，有车有房，父母都有退休金，你们赶紧结婚吧”

　　可是我痛哭一夜之后，依旧无法说服自己为世俗的压迫而屈服，所以第二天就对张强说，“我不爱你。”

　　这个理由我可以对张强说，却不能对我妈说。

　　这的确是我真心实意的想法，它太矫情了。我羞于第二次启齿讨论爱与不爱的话题，尤其是跟我妈，一个为家庭付出青春岁月的老妈妈。

　　我没有爱过张伟强，就连他的名字都使我极度厌烦，可这能怪谁。
　　我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暴躁，那都是应为天气太热的关系。

　　今年的气温实在太过反常，五月下旬气就温超过了三十度。我每天却要穿着正装穿梭于各大招聘会，和那些满脸都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应届生们竞争为数不多的工作机会。

　　作为非名校的文科生，我所能选择的职业，不外乎秘书和文员之类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我今年二十八岁，年老色衰。和刚走出校园的鲜嫩货色比，竞争力明显不足啊。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把我的头皮晒的生疼。这使我产生了我是一块牛排，正被煎的滋滋冒油的可怕想法，一块五分熟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牛排。我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音。

　　我在笑出声音之后，立刻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还好没人看我，这才放心下来。

　　我可不想被当作神经病对待。

　　看看太阳下那一张张苦大仇深愁云惨雾的脸哦，作孽哟。不过为什么我的嘴角要泛起一丝可疑的神秘的笑容呢。

　　肯定是因为刚刚想到牛排，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时间还没到中午，我的肚子就开始饿了。

　　吃饭比天大，肚子饿了就要吃。

　　我在一家装潢干净的餐厅里点了一份简餐。吃完饭玩会儿手机，再吹吹空调。

　　说实话这家店的简餐味道简直不敢恭维，但谁叫它有空调呢，所以生意看起来还不错。

　　刷刷朋友圈，看见以前的同事小云说他老公炒股赚了几十万。看着她笑的合不拢嘴的照片，她新作了头发，靠在一辆新车上。

　　小云生的有几分漂亮，但她的脸上有安稳的生活带来的迟钝。

　　从前，我对于人会逐渐变得麻木迟钝的过程感到焦虑和恐惧，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悄悄发生了转变，我觉得这样的迟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上天的爱护，是难得的侥幸。

　　毕竟清醒的人才需要时刻去面对生活的本质，那些可爱的迷迷糊糊的人只需要被保护。

　　我和小云同时被公司裁员。我现在还在拼命找工作，她在发朋友圈即炫耀自己的新车。

　　她还贪心不足的写到，“如果老公的野心在大一点，这次说不定能卖一套新房子。”并且配上伤心的表情。

　　我这时候心里充满阴暗的情绪，我在想炒股好比赌博，如果不是这次即使收手，别说买房买车，有你们亏到血本无归的时候。

　　以前我可是不只一次的听小云抱怨她老公炒股，她用那种一贯娇嗔的语气说，“你不晓得，我们家的家务全是我一个做，我老公一下班就电脑看股票。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你可要当心，趁着没结婚好好训练你家那位。”

　　小云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手里拿着咖啡杯，背靠着茶水间的门。脸上的笑容包含了五分得意，两分宠溺，三分幸福。

　　当时我们在场的诸位都体会到了她的险恶用心，她只是在显示自己的能干。所以一向最会说话的老杨就说，“你可真贤惠，你老公能到娶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

　　往事还历历在目，我心里的负面情绪被冲散。这个时候我宁愿相信她真的是上天的宠儿，上天不愿看到她辛苦，所以给她可以一生不用面对任何选择。

　　我在个人对人一项充满善意不是吗，我给她的朋友圈点了一个赞。

　　其实股市的消息不管是暴涨还是暴跌，都不会使我感到忧虑的。我妈经常因此而骂我，说我丁点儿理财观念都没有，活该一辈子受穷。

　　但我依旧故我，没有野心，没有出息，一直对外部大环境一无所知，从小就对生活感到无能为力。

　　可是我觉得自己的保守和落伍并没有错，我无法承受那些投资者大起大落的人生。

　　我本身是就被裁员的，我对一片惨淡的市场环境感触至深。老板愿意付三个月工资的解聘金，也不愿意继续养着我们吃闲饭了，他不是傻子。

　　我记得那天我和小云在公司楼下碰到，她抱着纸箱我也抱着纸箱。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妆花的一塌糊涂，头发也乱糟糟的。我冲她笑笑。说，“以后常联系。你找到好工作别忘了通知我。”

　　她说，“好。”她的声音沙哑眼泪突然如河水决堤般涌出。她说，“我拿驾照两年了，本来计划今年买车的。”

　　当时的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天塌地陷的悲惨气氛中，十分憔悴。

　　其实我并不能体会小云的心情，我在那家公司工作不过半年，而她大学没毕业从实习生就开始在那家公司，整个在那里呆了四年时间。

　　我和小云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人，她是特别的容易安定的人，也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到目前为止只在一家公司上过班，二十四岁就和相亲认识的男人结婚。有一点小脾气，爱美，擅长做家务，会撒娇，会炫耀。

　　而我，是特别不安定的人。从没有做过一份工作超过一年，二十八岁了还在坚持等待爱情。

　　脾气温和内心固执，形象邋遢，爱旅行，爱文学，对于感情表达有羞耻心，对于内心的真实表达有禁忌感。

　　这或许与父亲早亡有关，或许只与我天生的性格缺陷有关。虽然在别人的眼中我可能不是这的人。他们会觉得夏炎是一个，爱笑的人，不拘小节。那是因为我成功的掩饰了自己。

　　手机上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可看。

　　我只是坐在那而发呆，无聊的看着窗外的人群。烈日下风中都飘散着灼人的热气，这使人的情绪也无故的焦躁易怒。

　　我的心里感到沮丧却无处发泄，今天的情况来看，工作真的不好找啊。

　　正在我心里发着感叹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我曾经爱过的现在还爱着的人，我一直希望他过得好。

　　现在看来他的确过的很好。

　　我真的不用祝福任何人，最应该得到祝福的人，应该是我自己。

　　我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可我和他之间似乎一直隔着一层玻璃，它把我永远的隔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就像我现在，我坐在这家最高消费不超过一百元的小餐馆里吃一份到人胃口的简餐，而他正从隔壁的大酒店走出来。开一辆红色的的宝马Z4走了。

　　不管衣着还是言谈，他是一个绝对张扬的人。我在少年时爱上他，一个绝非我喜欢的类型的人。一个家境优渥，却非常爱物质的男人。

　　据我所知，他的生活始终很颓废，因为一直不能脱离自己的家庭，我当时就觉得他是一个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的人，可是少年时我轻易爱上他，现在也并不知悔改。

　　可是我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怎么可能离开他的家庭，很少有那种放弃唾手可及的财产，去追求自由的人。

　　即便那种没有自由的生活非常令人颓废，可是没有钱的生活更加令人绝望，因为常常会感觉自卑，常常丢失生为人的尊严。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头脑整个都变得活跃了起来，我一下子想了很多。

　　其实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虽然时常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这还是第一次再遇见真人，虽然只是我单方面的遇见。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穿颜色鲜艳的绿色印花T恤，看起来是范思哲的经典款式。

　　他是比我年长九岁的人，看起来还是犹如鲜活少年。

　　而我比之从前的却有了很大的改变，但那些改变对于艰难的生存并无帮助。

　　最明显的改变莫过如我身材变胖了，毕业时买的职业装当时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现在穿在身上非常的紧。

　　我不再吸烟，不再喝酒，开始练习毛笔书法，喝茶。

　　这些生活方式和兴趣爱好，只是让我感到自己的衰老，是那么明显而深刻。

　　眼看着那辆张扬的红色跑车飞速的离开我的视线，我还是能想象他的样子。带着墨镜，微微的仰着头，像一个永远贪玩的少年。

　　我除了叹一口气，不能做出任何其他表情，实际内心五味杂陈。可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从来无法在有他人的场合表露出情绪，这会使我感到羞耻。

　　看见他的第一瞬间我想笑，似乎空气中散发出无数甜腻腻的分子。又转瞬在我的心里发酵成了无尽的苦，不止心里，皮肤，血液，每一个细胞都是苦的。

　　我觉得如芒在背，有人在看我，转头发现是这家店的服务员。

　　我想也许她从我突然正襟危坐的可疑行为中看出些许端倪也，许没有。

　　可能她只是无辜的望着我所在的方向在发呆。或许有人会认为发呆的眼神和探究的眼神是大为不同的，但也许她擅长利用探究的眼神来发呆，用以避免被老板看出端倪。

　　这些我都无从得知，因为在我转头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她就显得十分自然的转身去了厨房。

　　因此我知道在我眼里足可惊天动地的往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寻常。

　　为这一个眼神，而引发一连串的胡思乱想，只是想借此来平复我混乱的情绪。现在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反而使我的大脑和思维更加的混乱了。

　　当我推开餐厅的玻璃门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当我完全的置身于午后的热浪中的时候，我所有的勇气通通变成了泄气。

　　颇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惆怅。

　　但我无泪可流，因为我的身体需要哪些水分，那些水分是保养我可怜的尊严的重要养料。

　　虽然我早就发现，保持尊严是获取财富的路上最大的敌人。

　　所以我时常需要面临艰难的生存问题。现在我就迫切的需要解决生存问题，我住在母亲家，没有工作。俗话说，学文使人变穷。果然是有理的。

　　我擦掉额头的汗，坐上公交车。下午人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漫无目地的在城市里游荡。

　　上午的招聘会已经结束，投了十几份简历，自觉希望渺茫。

　　不想回家，因为那使我头疼。

　　我其实可以独自生活。可是母亲会像每一个认识的人哭诉，自己的不幸。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抛弃了母亲，不回去看她。

　　和她住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变成了，她骂我。
　　我听着。

　　这一切是多么的令人厌倦。

　　有过一些感动的短暂瞬间，但那些瞬间太过短暂，不能切实的抓在手中。

　　我是夏天出生的，所以叫夏炎。

　　没有任何含义和祝福，只是妈妈觉得自己当时很热。

　　我喜欢在一些无所事事的时候坐在公交车上，漫无目的。

　　有时候看着窗外，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在一个移动的空间里我可以体会到一种空茫，恍如时光静止。

　　时光不会静止，它只是前进，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

　　那些被遗忘在时光里的往事逐渐模糊。我记得我爱上他的时候他十八岁，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

　　转瞬之间过了十年。

　　十年，我以为刻意模糊的记忆已经离我远去。可是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发现他的气味都似乎都还萦绕在我的鼻翼。

　　他身上的纹身，我记得。
　　他瞳孔的颜色，我记得。
　　他轻蔑的眼神，我记得。
　　他假笑时的尾音，我记得。
　　一切一切，都不曾忘却。
　　连我的顾虑都未曾忘却。

　　我们能相遇是我一生都需要感恩的缘分，可尴尬的时机成为了一切结局的注定，注定的缘分浅淡。

　　我在离家五六里路远的公园旁边下车。其实可以直接到小区门口。可是我不想太早回去。

　　穿过公园。有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人，有跳广场舞的人，有玩陀螺的人，有玩空竹的人。横冲直撞的小孩。满脸不屑的鲜活少年，牵着少女手在僻静处偷偷亲吻。

　　太阳西落，余辉下树叶随着轻风摇动。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紫蓝色，云层里透出橘红色的霞光。直至天色灰暗，我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打死一只蚊子，手臂上留下一团污浊的血迹。

　　张爱玲说激情最后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这才是生活的本相。我是相信的，也尝试过顺服，可是我失败了。

　　毕业的时候照例，喝大酒，进行最后的狂欢。平时我是不参与此类的活动的，但经不住同寝室的小伙伴们的劝说，最后还是去了。KTV里灯光昏暗，起先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唱，说唱的不好听不想献丑。

　　我自顾自先唱了两首歌，喝倒彩的人到不少。不太熟的朋友说我是人来疯，我妈曾经说过，“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曾经声嘶力竭的吼道，“我真不的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让我自己说我自己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在这样的场合我是不会冷场的。

　　渐渐的，酒过三巡气氛彻底到位了。

　　这样的气氛可以让人神魂出离，在一片乌烟瘴气中，一群魑魅魍魉在群魔乱舞。

　　好好唱歌却莫名其妙泪流满面的，怪吼怪叫的，抱在一起的，亲在一起的。头顶的灯发出艳俗的彩光，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眼花。

　　其实我责怪灯太晃眼是实打实的迁怒，因为我醉了。我醉了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我会用仅剩的全部理智控制自己不要露出醉态。

　　在震耳欲聋的杂音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夏炎，夏炎。我转头找了一圈，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室友菲菲在对我招手。我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实际我知道我的眼睛模糊一片，脚步发软。

　　当我重重的把自己的身体仍在菲菲旁边的沙发上的时候，心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丢人现眼。菲菲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钟，她说，“你够可以的啊，整整四年，竟然没交过一个男朋友。”我说，“没有合适的。”她说，“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说，“这才是人生的开始，以后人生路漫漫，遍地都是机会。”

　　她喝了一杯酒冲我笑笑，好像听到一个无知而幼稚的笑话。能让她肆无忌惮的以胜利者的姿态，嘲笑我这个卑微的失败者。

　　其实我是不往心里去的，不管当时还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人说类似怜悯的话到我的生上来找存在感。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可值得怜悯的，也许是我比较沉默的关系。可能是我的极力掩藏使她们对我产生了误解，觉得我太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万事不留心。

　　这让每一个循规蹈矩的人都觉得有资格教训我。不可否认那的确是一部分的我，那绝不是全部。

　　我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个时机想起那次毕业聚会。因为那天我交往了一个男朋友。

　　我喝醉了，我记得是我主动调戏他的，我们上床了。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之后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张伟强。关于我为什么会去调戏他，那是我犯了主观意识的错误。

　　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但我竟然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

　　由于他瘦弱的形象，我一直误以为他是GAY。因为一种无害化的想象，我挑着他的下巴说，“你好可爱，做我男朋友怎么样。”他说，“好啊。”

　　我感觉我碰到他的时候，他甚至颤抖了一下。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因为我是开玩笑的。

　　菲菲在旁边叫嚣着，“你们好啊，记得要请客。”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我和一个完全不爱的人在一起，两年。

　　我每天都在做强烈的思想斗争，因为我每时每刻的在想如何分手，然后劝解自己。不要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我至少可以爱文学。爱旅行。

　　虽然这个男人从不和我一起旅行。他的爱好是，网游。

　　我能有一个男朋友是，我妈很高兴。

　　我和他分手后，她说，“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平平淡淡一辈子，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

　　关于我为什么忍耐了两年不和他分手，说实话我是害怕承担骂名。至于我为什么不采用更为普遍的分手方式，先制造舆论，闹得沸沸扬扬，然后就可以顺利的分手。

　　是因为我觉得麻烦，所以我采用别人觉得极端的方式分手。还因为我不想给他留下任何希望，或是留下我这个人做事拖拉的印象。

　　我清除了他的所以通讯方式。
　　从此这个人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迅速消散，并没有留下任何值得回味铭记的记忆，这只能说明我和他分手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面对我爱的人，我不敢说爱，我思念了十年。

　　面对我不爱的人，我不敢说不爱，我煎熬了两年。

　　今夜，我在一片灿烂的星空下漫步，我在回家的路上，内心不安。

　　我想明天一定又是晴天，因为星空是那么的明亮。我的内心也是那么的清楚，明亮。

　　别人，都觉得我是活泼的人。像我的名字夏炎，夏日炎炎。但是，我觉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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