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我

　　家很大，但是能住的地方也就小小的一厅一卧，其他的地方还是残垣破瓦。扶助金发了下来，除了给当初帮忙的几位叔叔婶婶和民警打了几两酒，买了两包烟，剩下的全都换成了油盐酱醋公交卡。

　　工作的地方虽然有些远，但是每日的教学却是让她很满足。一节青竹杖尽管已经换成了简易盲杖，但是钟疏桐还是喜欢拿着竹杖绕着镇一圈圈的晃悠。

　　上午带着学员画画，午间回家随意煮完面，下午有时翻翻老屋的土，有时捡捡尚还可用的瓦，等到了晚间便提着竹杖逛逛近些的邻家，听些老镇的八卦。

　　钟疏桐，在认真的努力生活，也是在认真的享受生活。

　　只有一个人失去过，才知道农家的烟火，闲闲的絮叨都是让人心动的存在。

　　拿起画笔，钟疏桐在素描本上轻轻的涂写。

　　这是她拜托石成帮她买的磨砂纸，可以帮助她更准确的定点，只是一页纸擦了太多次，现在已经有些平滑了。想到这儿钟疏桐不禁有些心疼，一张纸她现在都舍不得换啦。

　　“疏桐老师，你帮我看看我的这幅画好不好，我感觉光影效果处理的有些奇怪。”

　　听见声音，钟疏桐连忙放下画笔起身，摸索着走到说话的学生身边。而面对她的问题，钟疏桐笑了笑，却是低声问道。

　　“若是要针对一个问题解决，那么我们要先从整体的效果来看。你现在先告诉老师，你的光影效果呈现的不好的观感是什么？”

　　“我……我说不出来……”

　　“不要着急，我们这样来看。光影效果其实就是亮与暗的处理，细化，对比。你觉得奇怪那么就说明二者的关系没有处理好，老师虽然看不见，那么老师说，你跟着老师来看好吗？”

　　“好。”

　　“恩，那么首先我们要找找太阳，你看看，你找到到太阳或者是阳光是在哪一面吗？”

　　“这个我知道，在右面。”

　　“真棒，那么既然太阳是从那个方向照过来的，就说明我们这幅画的光明也是从那里开始蔓延，相对的，如果有东西遮挡……”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温柔，循循善诱，耐心的脸上永远是浅浅的笑容。石成站在门口，看着弯着腰和学生说话的钟疏桐，目露欣赏。

　　尽管看不见，但只要看过她上课的人都不会说她教不好学生。金阳的性格较为大方开朗，而疏桐的性格刚好和她互补，以后招生就算家长开始可能有所疑虑，但是两人合作想必问题也不会太大。

　　想到这，石成点点头，却也放了几分心。

　　只要先带出这一批学生，有了成果那么学生家长自然会明白就算她身有残疾也还是能胜任教学，到时自己再调去B市也就不用担心这边的发展了。

　　“我明白啦，谢谢疏桐老师。”

　　“不用谢，奥美也很聪明，这还是你第一次画完整幅画呢。等过几天画干了可以带回家给爸妈看看，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恩”

　　小女孩抿抿嘴害羞的点点头，眼里也是满怀期待。

　　钟疏桐起身让她尝试继续独立的画，并没有再多说。因为基础班没有安排油画临摹，她刚来也不好提意见，便让孩子们尝试运用这几天的知识自己画一幅画。

　　而这个安排的目的也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好的将自己对于颜色的理解运用到画中，从自己之前走的一圈来看。有几个孩子的画纸上颜料气息都混合的很好，这说明颜色的明暗冷暖等方面他们有了初步的认识。

　　尽管现在他们可能不清楚这有什么用，但钟疏桐却不想让他们错过自己感受的过程。画画重要的是基础和自身的对于画的感受和培养，等到以后他们自会明白。

　　收拾了自己的画箱和工具，钟疏桐这才挨个查看各个学员的作品。等到课程结束已经过了定好的下课时间呢，不过这也是常事，毕竟画画若是一时入迷，还真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

　　心情依然很好的和学员以及老师说了再见，钟疏桐便忙着往外走去。前几日答应了常来帮自己的那群小孩，今天要给他们带好吃的面包片，自己可不能食言。

　　不过算算时间，自己也已经工作了两个多星期呢。再过两个星期就能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等到这笔钱下来自己再买些好的画布画纸画几张画，看能不能卖出去吧。若是只靠画室的工资的话，恐怕想要修好老宅却是很困难的。

　　唉，我恐怕就是当代最特殊的房奴了吧。

　　摇摇头，钟疏桐笑着进了面包店，这群小家伙，还真是会打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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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

　　放下手中的雨伞，钟疏桐拿出纸擦了擦脸上溅上的雨点和弄湿的盲杖。

　　昨晚就开始下雨，原本以为今早会停，却没想到反而越下越大。虽然她已经提前出门，但山路湿滑，还是没赶得上早班车。

　　“吱呀——”

　　“抱歉啊，今早上雨太大路不好走就没赶上车。怎么样，学生们都来了吗？我现在就去看看。”

　　边说钟疏桐边笑着道歉，同时用盲杖小心的探路。虽然画室不大，但是画架画箱这些东西太多，放的位置难免不会固定，若是一个不小心弄翻了调色盘可就麻烦了。

　　“疏桐老师，上课先不急，你先来一趟办公室。”

　　办公室？

　　钟疏桐皱了皱眉，却也还是笑着应下，小心的往二卧走。

　　“疏桐老师你坐，奥美妈妈你也先坐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先坐下，再好好谈谈。”

　　石成小心的提醒着钟疏桐，点明了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后，这才也跟着坐下。

　　钟疏桐垂了垂眸，明白过来这位应该是来找自己的。

　　奥美？她出了什么事吗？

　　“奥美妈妈你好，我是钟疏桐，奥美的油画基础课老师，很高兴见到你。”

　　“钟疏桐小姐客气了，见到你，倒是让我和奥美她爸很意外。”

　　女人烫着大波浪卷，艳红的唇张了张，看着钟疏桐的脸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最后看到那双眼神色更是莫测。

　　刚才进屋都要用盲杖，这种人来教画画，还真是当自己好糊弄了！

　　“等会儿我还要去上班，有什么事也就直说了，还希望钟疏桐小姐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或建议，你尽管提，我绝对会认真听的。”

　　钟疏桐笑了笑，背挺得很直，即使看不见，仍然礼貌的望着声源处。

　　女人敲了敲手上的皮包，当下却也不再客气。

　　“现在的孩子都是掌上明珠，我们家的奥美更是我的心肝宝贝，一家人就这么一个孩子，自是看的重要，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这种心情，还请钟疏桐小姐理解。”

　　“当然，奥美很可爱，也很聪明。”

　　“呵呵，那是自然的。其实钟疏桐小姐的资料刚才石先生也给我看了，说实话，若不是你眼睛看不见，你做我们家奥美的老师我们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但是从现实考虑，我们还是想说不太合适。”

　　女人的话声带着几分凌厉，看着钟疏桐也多了几分不客气。

　　石成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也忙插嘴道。

　　“让钟疏桐老师来任职其实是画室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还请奥美妈妈你放心。尽管疏桐老师眼睛看不见，但是教学的能力与方法绝对是不差的，若是你仍然担心的话，完全可以旁听一下钟老师上课，相信只要你听过后绝对会了解到我们画室聘用疏桐老师——”

　　“不用了，石老师，等会儿我还要工作却是没有时间听课呢。况且当初我们把奥美送到这间画室也是因为你和我们保证过。保证我们的孩子会得到最正规的培养，但是昨天我们家奥美回来给我看了看她的画，那不就还是小孩涂鸦吗？学了这么久了连正经的画都画不好，还让我们怎么放心？”

　　说到这儿，女人的嗓音更是尖锐了几分。

　　“就说我们隔壁家的那个孩子，也是学了两个多星期，但人家现在画人画树画山啥都行。我报的班虽说是三年，但是也不能仗着我们家长交了钱时间又长，前面就随便敷衍了事吧。”

　　“这件事却是你误会了，奥美妈妈，画画是要循序渐进的。之前奥美没有基础，若是直接就开始临摹反而让她容易思维形成定型，那幅画你粗看起来可能只是小孩涂鸦，但是颜色的冷暖，光线的明暗却都有考虑到，这也是有关基础的训练。”

　　钟疏桐仔细的解释，女人却是挥了挥手，道。

　　“你是老师你会画画，这些我都听不懂。但是我就知道一点，我的孩子学费交的多，也比其他人聪明，但反而没别人画的好，这就是事实。石老师，我现在也没时间讨论这么多了，按照咱们之前说的，我觉得要么把学费退了，要么还请钟疏桐老师换一个地方施展她的才华。”

　　到这儿女人的口气已经很硬了，钟疏桐皱眉，虽然知道自己眼盲可能会让家长有所疑虑，但是还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我——”

　　“砰！”

　　钟疏桐的话被开门声打断，奥美扭动着身体冲进来吓了众人一跳，想是刚才门没关紧，小家伙这才直接跑了进来。

　　“妈妈我不要疏桐老师走，我就要疏桐老师，她很好的。”

　　“奥美乖，妈妈也是为了你好，这老师合不合适你还小，不明白。”

　　“呜呜呜……我就要……”

　　屋内闹成一团，女人也被下了两分面子，钟疏桐想过去劝劝也被女人推开，石成一个男人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还是金阳走进来哄好了小家伙，不过这样一来所有的学员也都聚了过来，站在中央的女人被看得更是气恼，便转过身对钟疏桐喝道。

　　“好，你说你能教是吧，那你现在就给我画一幅画，不然你们画室就给我退钱。请一个瞎子来教人画画，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啊！”

　　“诶，你自己不懂——”

　　“好！”

　　听着有大些的学员按耐不住出声想要跟女人争吵，钟疏桐却也只能立刻应下。本就是自己引起的麻烦，若是真的闹得不可收拾，对画室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

　　“奥美妈妈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我的确应该证明自己。大家也不要急，还请帮我贴一张画纸，作为老师的确应该会画画，奥美妈妈的话也有正确的地方。”

　　钟疏桐无声的眼珠动了动，却仍是不卑不亢的和声说话，轻轻转过身对奥美妈妈点了点头便直接往外面的画室走去。

　　女人瞪了瞪眼，还真就双手抱胸跟着出了屋，看她能画成什么样，一个瞎子装什么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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