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女

　　月雅在衣袖后，用力咬了咬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古牧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却不动声色，只握着她的手，等着月雅的回应。
　　终究是要面对的。
　　林月雅放下衣袖，抽回了手，肃容而坐，垂着眼，并不直视天颜，平静道：“见过皇上……”说到了一半，又醒悟自己还该行礼才是，赶紧想跪下补救。不防就被对面的人握住了手腕，一把揽进了怀里。
　　坐在熟悉的怀里，月雅下意识的抱住了古牧，又很快觉得不妥，一时之间一双手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古牧的指背轻轻滑过她如玉的脸庞，一双黑眸中神色不明：“你我之间，一定要这般生分吗？”
　　月雅的眼睛有了些潮气，一定是伤口太痛了。她清了清喉咙，将手撑在古牧胸口，努力让自己和他有一段距离，才道：“奴婢只是觉得不合规矩。不过皇上是天，皇上觉得什么是规矩，什么就是规矩。”
　　她的语气中有着过于刻意的义正言辞，古牧轻易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他看着怀里垂着头的佳人，想起自进来她就没有正视过自己，心中涌起了几分不甘心，索性没有回她，只抿着唇看着月雅，偏要等着她再开口。
　　这样令人尴尬的沉默，月雅果然有些不自在了，过去和古牧在一起，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她不由抬头想看看他如今的样子，他是生气了吗？
　　一抬头，就看到古牧正看着自己，月雅吃惊的眨了眨眼，然后就看到对方的眼中，因为自己的这一反应闪过愉悦。
　　他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只是如今多了不少帝王威势，越发深沉内敛。月雅看着他，一时目光竟是很难移开。古牧见她如此，心底欢喜，声音放柔，唤了一声“雅儿。”
　　月雅突然明白了刚刚尴尬沉默的由来，她苦笑一声，道：“你看，让我回来是这样，刚刚也是这样。明明有其他的方法，你却一定要用这样的法子。”她说到后面，语气中有了几分哽咽。
　　古牧的心一下就被揪起，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一时无言。月雅看着他，认真道：“你如今坐拥天下，什么都有了，哪里就差我一个？我们都放过对方吧。”
　　这一番话让古牧心中有了几分恼怒，他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的想法？已经在外三年了，还不够吗？”
　　月雅眸子闪了闪，却只偏过头，不想与他争辩。古牧看着她，心里的气忽的又没了。他思索了片刻，嘴角倒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林月雅并没有想过会提前见到古牧，也没想过和他说这么一番话，此时已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他已经是皇上了，这里是皇宫，早已不是那时的天香楼了。
　　她正沉默着，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句：“既如此，那我们重新开始吧。”
　　什么？！
　　月雅猛得抬头看向古牧，就见他眼底一片坦然。古牧看她杏眼圆睁的样子，着实可爱，，忍不住低头与她额头碰额头，低声道：“这又是怎么了？”
　　月雅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觉得他情绪变化实在是诡异莫测，颇有几分喜怒无常的架势。古牧却没等她深思，握起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伤口，皱眉道：“听说你这伤和殷家那个旁支的有关？”
　　“你不要误会，真的是意外，并不是殷晴晴的错，她也吓坏了。”月雅知道他是多想了，赶紧解释道。
　　古牧看了看她，道：“还是小心些，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了。”
　　月雅将手抽回，自己扯了扯纱布，随口道：“我也没碰到过坏人啊，而且她也不会在宫中待太久。”
　　这话说的有意思，古牧将人颠了颠，笑道：“你又知道？”
　　“那我猜的对吗？”月雅好奇道。
　　古牧轻笑一声道：“知我者，莫若你。旁人可都觉得她定是要入宫的。”
　　两人还是这般心意相通，月雅心头是欢喜的，可很快，想起自己的猜测，犹疑道：“那……你是打算让她去容王府吗？”
　　古牧一挑眉，算是回答。
　　“可以……不是容王吗？”月雅忐忑道。
　　古牧看着她，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选九弟。诸位兄弟中，九弟是我最信任的一位。殷家，牵制拉拢，在宫中留一位就够了。何况这只是个旁支，送到九弟那儿最合适。”
　　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为了容王妃吧。”
　　“范姐姐如今儿女双全，听闻和容王也是鹣鲽情深。你若赐婚，是不是容王府，就要多一位侧妃了？”月雅紧张的看着古牧。
　　古牧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只是垂眸道：“你回京后，还没有见过你的朋友吧。”
　　月雅没有逼他，顺着转移了话题，点点头：“回来后，大伯觉得不宜张扬。”
　　古牧恩了一声，端详着她受伤的手，道：“你伤了手，不宜沾水，回去怕是不方便。我安排几个人去你屋里伺候吧。”
　　“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还有兰英，她可是个细心体贴的姑娘。”月雅一口回绝。
　　“哦，对，和你同屋那个。青州许家的女儿。”古牧对兰英的称呼，让月雅心中的猜测更是坚定了几分。
　　“她会被留下，是吗？”月雅不由脱口问道。
　　古牧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想知道哪些人会留下，我都可以告诉你。”
　　月雅摇了摇头，她并不想知道，只是道：“我该回去了吧，出来太久也不好。”
　　“在宫中，我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操心这些。”古牧抚了抚她的乌鬓。
　　月雅只是低头一笑，无意与他直面对抗。之前脱口而出的话也不过是因为心里到底还是不甘心，想着也许踏出这一步，结局或许会有不同，却终究只是徒劳。
　　在嬷嬷的陪伴下，月雅缓步走回了住所，刚刚的谈话也愈发清晰。所谓的从头开始，自己已经参加大选了，就是从头开始，自己也是要进宫的。
　　可是其实自己本来就要，也就该参加大选的，也许就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才抱着那一点点希望，以为可以相望于江湖。至今，那些希冀都可以抛却了。林月雅脚下的步子愈发坚定。
　　她告诉自己，都是为了林家。
　　抛开这些，月雅一回屋就受到了兰英关切的招待，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倒让之前的苦闷去了不少。
　　没一会儿，殷晴晴也来了，月雅看她眼角还有些发红，也是无奈。有心还是无意，她是能分清的，看她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害怕。
　　见兰英气鼓鼓的样子，月雅觉得有趣，忍不住伸手一戳，手感不错。又不由想起那时牧哥哥也会逗自己，然后戳自己的脸，原来是这种感觉，一时心下感慨。
　　许兰英被月雅这么一逗，气就松了，嘟嘴道：“雅姐姐。”
　　月雅淡淡一笑，道：“好了。客人来了，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无心之失，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这世上已有这么多烦心的事了，又何必再给自己多增加些烦恼呢。
　　她偏头对殷晴晴道：“你那时怎么突然分神了？”看她的样子，不给她个解释的机会，怕是要一直耿耿于怀了。
　　殷晴晴一看等到了机会，赶紧解释自己那时是看到了一句新诗，想仔细看看，一时不查才……
　　她话音未落，许兰英也开口了：“你眼睛还真尖，那是雅姐姐新作的诗。”
　　月雅就看到殷晴晴的眼睛都因为兰英的话发光了，只好无奈解释道：“就得了一句，也是拗不过兰英，她非要临摹，就写了下来。”
　　殷晴晴脸上的期待不减，紧张道：“若是诗成，姐姐可要给我一观。”她这幅样子，倒让许兰英看她顺眼了一点。
　　“你喜欢诗书？我还以为你平日里更喜欢跑马呢。”月雅笑道。
　　殷晴晴此时多了几分羞涩：“我自小都是听着姐姐的才名长大的。”月雅有些尴尬，她其实也没比她们大几岁吧。
　　不过这个话题倒是不错，三人索性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渐渐的就又转到了京里的风土人情。月雅看殷晴晴认真的和兰英讲着这几年京中的才子轶事，两人此时看上去倒很有共同话题。
　　这一番事故便就此看上去消弭无踪了，之后的日子也便是平平无奇的样子。每一天这样过下去，月雅完全可以想象真正进宫后会有多么的束缚。
　　殷晴晴被指给了另一位宗室，她走之时，许兰英很是有几分失落。月雅居于深宫，自是不知道殷晴晴的这一指配在外引起了众人怎样的一番议论。她安安分分的待在秀女们被安排的宫殿中，就是换药也提出要医女上门换。
　　她这么一番行为已表明态度，管事嬷嬷在当时听到她的要求时露出了几分猝不及防的诧异，然而很快收敛了神色，只道要去问问医女。月雅自是知道她真正要去问的是何人。等到她回来，见她脸上一言难尽的复杂神色，月雅便猜到事成了。
　　宫中平淡到让人发疯的日子总算能暂告一段落了。确定入选的秀女可以回家修整三日，准备入宫的用品，宫中也会派嬷嬷来教导些宫中基本的规矩。
　　踏出宫门，终于看到的不再是四四方方的天空，林月雅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闻到了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不远处有着林家标记的马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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