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坏心思

　　周成玉那份重新煮的海鲜捞面没在门卫放太久，楼道里下来个人。
　　黑色毛衣，黑色运动裤，趿拉着棉拖鞋。先是在楼道口站了会儿，才像个老大爷一样踱了出来，敲敲岗亭窗玻璃。
　　“哎，吴老板，拿外卖呢。”

　　来人没什么表情，招手让他把面拿来。
　　门卫大爷喜欢唠嗑，一边拿东西一边说：“吴老板，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开着家店吧，怎么不去吃，还点上外卖了，”他提着包好的盒子，瞅了一眼，“还老点这家。”
　　瞥他一眼，他面无表情：“我喜欢，不成？”
　　“行行行。”门卫还想多问两句混个脸熟，人已经提了袋子转身上楼。他摸下下巴奇怪，边敲了敲卡带的录音机，边奇怪琢磨。卡带机吱吱呀呀，放着老掉牙的老歌。

　　*

　　周成玉虽然好奇，但转头也就忘记了。下午生意好，她忙得顾不上休息，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煮面，四个锅炉同时开火，戴着口罩，闷出一脸汗。张乔支了两张桌子出去，还不够。
　　周家面馆从她妈那会儿就开着，开颠十多年，在香秀路这块算是老字号。老板娘手艺好，模样好，还未婚嫁，存着某种侥幸心理，顾客多，男顾客更多。
　　小云张乔招待收拾，周澜放寒假，坐在账台上收账玩游戏。直到饭点过了，人才少点，张乔出去送外卖，周成玉端着煮好的面出来。

　　清风徐徐，傍晚的天色还亮着，天空红澄澄的。
　　周成玉放好返身回厨房，一抬头看见路边踱过来个人，眯眼一瞧，这不正是昨天坑了她六千块的黑心老板吗。
　　吴迅的车子停在路边，慢吞吞跟在几个中年男人后边。
　　披了一件外套，里头一件黑毛衣，手里捏着把手机，低头在玩。
　　一阵风过，察觉视线，他头稍稍一偏，朝周成玉这边看了过来。
　　周成玉先一惊，还以为昨天的事没完。转念一想，白字黑字，账单都结清了，赖不到她头上。
　　抹布一抹，抄起吃完的碗筷转身进屋。等她下一份面出锅端出来，吴迅已经站在店门口跟周澜讲话。

　　瞥见人影，他眼皮提了下，冲刚出厨房的周成玉笑了笑。
　　周成玉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还记恨着那单天大的恩怨。
　　吴迅也不恼，站在一边。
　　反而周澜不懂眼色兀自介绍：“姐，姐，这是吴老板，金翠阁的，我们昨天刚吃的……”
　　周成玉看他一眼：“非得提醒我你一顿吃了六千块是吧。”
　　周澜顿时噤声。
　　周成玉不招待，不寒暄，当成普通客人，要吃点单，不吃随便。
　　来来回回，耳旁听着周澜在跟人说话。

　　“你说他们想在这里买几个门面？”周澜问。
　　低沉的男声：“也还没谱。”
　　周澜好奇探头，门口那几个男人指指点点，低头谈论，他转过脸连忙叫人：“姐，姐！”
　　周成玉头也不回：“做什么。”
　　周澜大惊小怪：“他说有人要买我们家门店！”
　　周成停下手头事情，盯着吴迅。
　　他笑出声，眉毛挑着：“弟弟，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别听风就是雨呀。”
　　周成玉懒得理人。

　　身后两人嘀咕两句。她忽然就觉得眼前有道影子，正正盖着她，周成玉半俯身擦桌子，身后黑压压的，她忍不住侧身。吴迅高高大大一人，正在大门堵着光，透都透不过来。
　　周成玉蹙眉：“你别站那儿挡光。”
　　吴迅依言小碎步往旁边挪了一步。
　　周成玉瞧着眼前还是暗，这人看着瘦，骨架倒不小，她抬头：“你要不找个位子坐？”
　　吴迅这才笑笑，寻了张桌子坐下。
　　坐下就要点单了，但人家开着那么大一个酒楼，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还空着肚子出来溜达。但周成玉还是老老实实问了一句：“要吃点什么？”
　　吴迅抬头看她，眉眼凌厉，却有因为上扬原因带着柔软。
　　“有什么吃的？”
　　周成玉左右环视一圈，落在他面前的红色菜单上，也笑：“你觉得面馆还能有什么吃的，统共就是面了。”

　　吴迅点了一碗打卤面。
　　周成玉给勾了一碗氽儿卤，重汤味足，撒上葱蒜香菇鸡蛋，加一碗清汤。对于客人，她的态度非常好，碗筷备好端来，吴迅也乖乖坐在一边安分吃。
　　门口几个男人看完要走，招呼了吴迅一声，他摆摆手，埋头吃面，对方也没等他吃完。周成玉一面算账，一面看他边吃饭还不消停，拿着手机按按按的。
　　这人不是开酒楼吗？环境好，饭菜香，一顿顶她赚一年，怎么跑来这边吃。周成玉想，大概是皇帝也吃惯珍馐美食，想换换口味吧。便没在意，低头对账。
　　账单没对多久，周成玉就被一声叫唤惊回神。

　　吴迅前桌的客人指着那晚吃了一半的面大叫：“老板！你看看！你什么东西！”
　　周成玉扔了东西上千，吃剩的一份海鲜面里头，清汤寡水的，躺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
　　周成玉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好运气。没等她缓一下，秃头男人就拍桌而起：“你们店就是这样做东西的？我差点没吐出来，大家都来看看，这老板娘指不定用什么东西做的，里头躺这么大一只蟑螂！”
　　店里顾客纷纷停住，转头过来。
　　饭菜里面吃出东西，这是开店吃饭的人最忌讳的，尽管周成玉可以确定她的店卫生没有问题。但眼前证据确凿，她争辩也没力度。

　　“抱歉，但我家店开了这么多年，卫生肯定是有保障的，这绝对是意外。”周成玉端了碗过来看，蟑螂完好，并不见被煮过的样子，况且这么大东西，她是瞎了吗会看不见，看到是后来进去的。
　　“你什么意思啊！你意思我吃到一半自己弄进去的！”
　　周成玉蹙眉。
　　周澜气得跳起来：“说不定是你想赖单！”
　　周成玉要拦已经来不及，那男人被周澜这么一激，更加肆无忌惮。
　　“好啊，这就是你们开店的态度，就是这么对待顾客的。”他上下打量周成玉，目光轻蔑，“原来是靠着一张脸揽客的……”
　　周澜几乎要跳上去揍人。
　　已经有人吃到一半要求买单离开，这人嘴里不饶人，周成玉心中不快，脸色自然不大好：“我用什么招待客人关你什么事。”
　　“你——”

　　吴迅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吃面，直到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擦了嘴巴，纸张准确扔进垃圾桶。他瞥一眼只剩汤底的面，敲着桌子，拿眼神笑嘻嘻问话：“这还真是厉害，你都把面吃完了才发现这么大个蟑螂，眼神真好。”
　　有眼尖的人瞅见。可不是，几乎都吃完了，这种程度才发现，这人要不是瞎就是存心来找茬。
　　周成玉眉头皱得更厉害。她好脾气做生意，邻里乡亲都友好，这一条街还没听说过说她风凉话的，谁那么不开眼来找麻烦，当真是为了省一顿饭钱？
　　秃头的男人被呛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怎么，这面里头吃出脏东西还是我的错，我自己闲得蛋疼给自己弄只蟑螂吃就为了省这二十块钱？”他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纸钞扔桌面上，“我至于吗？”
　　也是，谁那么不开眼做这事。
　　周成玉当真迷糊，想扔了东西上去骂两句，顾忌着周澜在，生生憋下来。
　　可这么下去实在不利，那男人一副“今天不给个说法绝地过不去”的表情，周成玉思量着开口：“这样，这事是我不对，今年来店里吃饭，都给你免费，成吗？”
　　男人吊白的眼睛斜周成玉一眼：“你觉得？”
　　她笑了下，“最多这样，你要是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周澜咬牙切齿，明摆着诓他们来的，还得受着怎么回事，他正想出手，对面人咳了一声。
　　周成玉看过去。

　　吴迅突然道：“我刚才那话说的不对，也是，谁傻子给自己弄这玩意儿吃。”
　　男人瞪着他。
　　周家姐弟不知道他葫芦里买什么药。
　　吴迅伸手摸了摸口袋：“刚巧我这边有张金翠阁的卡，人家送的，听着说是这个月去吃都不用钱，那地方我也不常去，要不你看看送你赔罪？”
　　“这玩意真的假的？”
　　吴迅说：“我也看不出来。”

　　秃头男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卡制作精细，纹着金边，更有金翠阁特有的标志，假不了。他犹豫不决：“你哪来的？”
　　吴迅回答：“前段日子不巧帮了人一把，别人顺手给的。”
　　金翠阁的卡当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能有也不稀奇，但能免费吃上一个月也美死了。男人琢磨，看了看周成玉，周澜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今天就看在这小哥面上不计较了。”说完揣着卡走人。
　　人走了众人才放心吃饭，周成玉给在场人都减了半价，回头找人，吴迅坐在角落里安静喝水。周成玉在他面前停下，低声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周澜跟着点头，也满腹疑问。

　　吴迅笑笑：“没什么，大事化小嘛，对方看着就想占便宜，索性就给个大的。”
　　这么好心，周成玉狐疑：“咱们也没交情，为什么帮我们？”
　　吴迅叹口气：“聊着聊着就认识了呗。”
　　周成玉突然福至心灵：“难不成你真想买我们家店面？”
　　吴迅但笑不语。
　　“要不是的话……”周成玉瞟他，“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了。
　　吴迅拍拍衣服起身，比她高一头，低头看她：“我做好事还不行。”
　　周成玉不信。

　　“昨天诓你那单算是金翠阁做得不妥帖，没提前了解清楚。”他看向周澜，说，“既然能帮上忙就顺手了。”
　　周澜补道：“那你现在可不是亏了。”
　　吴迅笑，打理额头垂下来的头发，揪了一绺在手指卷好发型，吹了一下：“那可说不定，我的店，想免单就免，不想免就不免呗。”
　　周成玉抬头看他一眼，想，果然是个黑心商人。

《循循诱之》
铁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