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坏心思

　　周成玉一碗面线刚下锅，开水还没烫热，就接到周澜的电话，对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怎么了？”周成玉蹙眉。
　　眼前锅炉热气腾腾，周成玉伸手在围裙上抹净水，问：“不说我挂了。”
　　周澜急道：“那个那个，姐，你带上钱，到金翠阁来一下，记得带钱，带多点。”

　　此时暮色降临，行人渐多，车辆穿行。
　　周成玉围裙都没摘，拿了钱包就走。服务员小云从桌上抬头，在身后问：“成姐，你去哪儿？”
　　“周澜惹事了。”
　　她沉着一张脸出门。

　　金翠阁在香秀路，跟她的店同一条，只是一个街头，一个巷尾，金翠阁鼎鼎大名，周成玉的小面馆普普通通。
　　从街尾到街头，一千多米的距离，周成玉偶尔骑车经过，也只是望一望。这么大的连锁五星饭店她想都不敢想，周澜竟然上这儿逞本事。

　　周成玉的小电跑停在街边，往对面过去。
　　金碧辉煌的三层大楼气派恢弘，门口蓝底金字的雕花牌匾干净大气。周成玉穿着棉衣灰头土脸的跟在一群珠光宝气的商人后面，腰上还系着一条沾了油渍的围裙。
　　门口两个穿旗袍的迎宾小姑娘看得瞪眼，在周成玉要进去之前拦了下来。
　　“小姐，你……”
　　周成玉眉头低着，也不笑，脸色沉沉：“不能进去？”
　　她看起来穿着随便，但也不是没打理的样子，两人犹豫不决。
　　周成玉也不想为难人，说：“我找人，马上就出来。”
　　她没空多说，担心周澜，避开人往里进去。两个小姑娘在身后追着。
　　进来才知道真是别有洞天，大堂修缮得古香古色，楠木桌椅，鎏金栏杆，顶上悬着八宝璎珞挂坠，四通八达，弯绕众多。
　　周成玉像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顿时不知道往哪儿走。
　　身后追上来一人，喘着气：“哎，是周小姐吧。”
　　周成玉回头看他。

　　大堂经理示意两个小姑娘回岗位，冲周成玉拱了拱手，“是为周澜来的吧。”
　　周成玉皱眉看他戴着一顶毡帽，心想这金翠阁不愧能纵横四方，是用心了点，一个大堂经理都穿得有模有样。但眼下没心思学习怎么做生意，她开门见山：“我弟弟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大堂经理笑眯眯的：“能怎么？咱们做生意的，又不是□□，周小弟在楼上呢，您给他付完账就可以走了。”

　　人在前面带路，周成玉看着楼梯在眼前，楼梯口却不知道在哪，绕半天才上楼。老头带她到一雕花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没关，门帘垂着，素白帘子上头绣着宋代崔白的寒雀图，轻轻晃着。
　　“老板，人来了。”敲完，转头对周成玉点点头：“进去吧。”
　　周成玉掀帘进去。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几株富贵竹，一张金丝楠木桌，中间搁着一张躺椅，铺着厚厚的毛毯。
　　当先看到的就是周澜，战战兢兢站在一边，旁边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姑娘。听见掀帘子的声音望过去，看见周成玉，差点哭出来。
　　周成玉黑着脸。
　　周澜更不敢说话。
　　她才看向一直坐在躺椅上的那个人。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撸着袖子，身下一件运动裤，正翘着二郎腿玩游戏。
　　头半低着，头发有些长，侧脸背光。
　　周成玉也不出声，等那人一盘游戏打通关，主动掀起眼皮看过来，她才看清楚这人模样。
　　不算太帅，顶多中等偏上，但眉峰凌厉，双唇偏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面相。

　　“你是他姐？”他没什么情绪看着她。
　　周成玉点头：“他吃多少，账单我来付。”
　　周成玉见他拿手机敲敲桌子，大堂经理立马从后台溜了进来，往前递给他一张单子。
　　“给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付钱。”
　　老头调转位置，又把单子递给她。

　　金翠阁的花销她早有听说，同在一条街上，既是全国连锁，又是名声外在，四舍五入，周成玉也算同一行，自然耳闻过。不仅位子难定，提前预约不算，甚至还有看人顺不顺眼的规矩。就算这样，预约都排到几个月开外，还有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周成玉认为这其中不乏噱头炒作，但同是开门做生意的，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望尘莫及，就算夸大也羡慕不来。
　　她不知道周澜是怎么排上号的，质问什么回去再算，总不好在外面丢人。

　　周成玉知道它贵，却不知道它能这么贵。
　　那账单递到面前，周成玉还没看最后价格，先给第一道菜后面的单价吓白了脸。
　　卤水豆腐，12，后面跟着两个零。
　　对完账单，13620。
　　周成玉差点晕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颤着手接过账单，拿到眼前仔仔细细对好，然后抬头看着周澜。
　　“炝冬笋，988，你点的？”
　　“是。”
　　“酒酿圆子，1299，你点的？”
　　“……是。”
　　“焖鱼头，2699，你点的？”
　　“……”
　　“三鲜鸡翅，3099，也是你点的？”
　　周澜都快哭出来了：“姐，是我点的，都是我点的……”
　　周成玉看一眼一脸后悔的周澜，可她比她更想哭。
　　椅子上的男人叮叮当当玩着游戏，身旁的老头一脸平静，两人都好似没听见。周成玉手指动了动，按着钱包，她里头一千来块的现金，都不够周澜一道菜的价格。

　　周成玉剜了周澜一眼，心平气和开口：“你们这菜是龙肉做的吗？”
　　她知道这么问不对，两方心甘情愿，不是强买强卖，既然进门吃饭，周澜是成年人了，总不能被押着点吧。
　　但她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么贵，她一碗面才多少钱，鲜肉加海鲜，一大碗，才二十块！
　　大堂经理抬了抬脑袋，看上座位上男人。

　　男人扔了手机，眼睛看过去，针一样凌厉，却似笑非笑的：“付不起钱啊？”
　　周成玉不爽快价格，也不爽快他的态度，虽然确实付不起，却硬着头皮说：“你这价格不合理。”
　　男人笑了一下，“我们就这个价格，怎么几年，你还是第一个说不合理。”
　　周成玉知道她在无理取闹，但一万多，她要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能赚回来，就这么不明不白几道菜吃没了，这几道菜是掺了琼浆玉液怎么，能贵成这样。
　　“我得看看你们的菜。”
　　座位上的男人耸耸肩：“老袁，带她去看呗，看完记得付钱。”
　　周成玉出门前瞟了一眼，低头拿手机的男人察觉目光，顺着看过来，然后提了下嘴角。

　　周成玉莫名就觉得臊得很，她狠狠瞪了一眼周澜，跟着叫做老袁的大堂经理下去。
　　不看还好，一看她心里更不平衡。
　　她亲眼看见后堂厨师用的不过是普通的蔬菜瓜果肉，顶多质量要好些，要新鲜一些，可她的海鲜也是一大早到市场选购的。
　　“你们这是坑人！”周成玉见他胡乱炒了一盘青菜，价格就是八百多，差点没背过气。
　　老袁眼角带笑：“姑娘，咱们这厨师炒的可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老袁示意她尝尝，周成玉不动。
　　“这道就不算钱了。”
　　周澜在一旁偷偷补一句：“姐，是挺好吃的……”

　　周成玉冷冷看他一眼，然后用筷子夹了一片青菜。味道确实更好，霰弹适中，柔而不烂，但五星级大厨也未必这个价。
　　老袁领着她出去，指着大堂：“你瞧瞧这。”他随意指着角落一方座位，“这座椅是昂贵的楠木，这么一套，要五万。”
　　周成玉眼睛都睁大了。
　　老袁再指指吊着大堂中央的灯笼：“这套灯，拍卖价也要十来万了。”
　　周成玉说不出话。
　　老袁也不急，慢悠悠道：“这位周小弟预约的包厢是楼上vip，单单里头摆设，就是他这单数十倍的价格了。”
　　周成玉不言语。
　　周澜更是头都要低到地上去。
　　老袁说：“姑娘，现在你还觉得这菜贵么？”未等周成玉开口，他接着说：“是，一道普通的青菜确实不值那么多钱，你外面摆张桌子，我端出去也算二十多，但是……”
　　老袁摸了摸下巴，气定神闲道：“这是在金翠阁吧。”
　　周成玉无话可说了。
　　好在老袁最后开口：“虽然金翠阁价位都是固定的，但看在你们第一次的份上，也怪我们没把价格标清楚，这次就五折优惠你们。”
　　周澜眼睛都亮起来了：“真的？”
　　周成玉犹不相信。
　　老袁笑：“下次吃饭前记得跟你姐商量好。”

　　周成玉跟着老袁到大堂刷卡，几乎刷掉她一半的血条，她看都不想看周澜。
　　周澜身边的小姑娘也是头低着，脸红红。周成玉也不想多说什么。四人走出大门，门口的迎宾小妹对他们笑吟吟的说下次再来。
　　周成玉心都疼死了。
　　老袁跟了出来，周成玉没脸见人：“行吧，您进去了，也没下回了。”
　　老袁笑：“要是往常，像周小弟这样的客人，是不可能这么由着你们的。”
　　周澜瞪眼：“你们不是做生意的吗？”
　　老袁笑笑：“都这样做生意，金翠阁还开得下去。”
　　周成玉没心思说话，走在前面，开她的小电动。周澜还在追问：“那这次怎么可以了？”
　　老袁还没回答，周成玉已经沉着脸叫人：“周澜，还不想走呢。”
　　他慌忙跟上去。

　　老袁眼见人走远了，才上楼，敲了敲门进去。
　　吴迅窝在毛毯里厮杀得昏天暗地。
　　老袁说：“给折扣了，老板。”
　　吴迅懒懒抬头：“谁说要打折了？金翠阁还打折，你不怕人笑话，从你工资里扣。”
　　老袁默默应下，有苦说不出，实在不懂这个老板在想什么。

《循循诱之》
铁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