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他眼瘸

　　十方天地的最南端乃一片极目不见其边的汪洋，是为南冥。
　　南冥之水逆流而上，水天相融，不辨方位。

　　南冥无止境，其上浮着一座仙岛，名为南禺。
　　南禺是岛也是山，其境亦无边际，是与人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乃仙界的其中一处。
　　自开天辟地以来，三大上古神族之一的凤凰一族占领此地，世代居住，便使得南禺有了个别称，叫做凤凰山。

　　平日里，南禺与仙界其他各处互通，若是夏日里日头极为强盛之时，处于人间也或许能隐约窥见。

　　方过了午饭时候，南冥水面海风轻拂，正在沙滩上拾贝壳的幼童直起身来，恍然一看，远处似有海市蜃楼，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轻薄脆弱。
　　他兴奋地转头欲呼唤同伴，那蜃楼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在那被认作幻影的“蜃楼”内某处，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正疾步而行。
　　少年名作乌熠，面容上还有些化形未全的痕迹，头顶两根乌鸦毛，嘴唇外凸似喙，手中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装着透明液体的青色玉碗。

　　山间小路清香湿润，旁边流水潺潺。

　　乌熠穿过一片光线昏暗的松林，柳暗花明之时遥遥望见某处，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提步更加迅速地走了过去。
　　他所去的方向有一块巨石，巨石一侧隐约露出一片天青色的衣角，衣裳主人似乎不太.安分，引得那片衣角也晃晃荡荡个不停。

　　玉碗中的液体一滴也未洒出，乌熠心中十分高兴，转过大石，献宝似的将玉碗捧过头顶，弯腰恭恭敬敬道：“主子，您喝水。”

　　石头后面的原来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一张精巧小脸还未完全长开，眉眼间的傲气却已展露无遗。
　　小姑娘年龄虽小，可若是在神仙界里提及她如芷的名字，也算是无人不晓。

　　凤凰族唯一的小公主，自小被娇生惯养得过了头，独有一份飞扬跋扈无人能敌的“殊荣”，在神仙界广为流传。

　　此刻如芷正费力地往巨石后边挤，那后方隐约有一道泛着幽幽蓝光的屏障，映得她脑袋周边的发丝都有了颜色。

　　乌熠偷偷将目光越过玉碗，畏缩地看了如芷一眼，保持着姿势不敢擅动。

　　“唉！我怎么就长大了！”
　　如芷叹息一声，保持着卡在中间的姿势，顺手端起乌熠手中玉碗，毫不怜惜地将碗中水一口饮尽，还有些漏掉的，从她唇角滑下来，被她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揩了去。

　　玉碗中装的是金莲花瓣上的晨露，怡神清心，七日才能得这小半碗，凤帝凤后一向舍不得喝，全留给这位小祖宗，奈何祖宗长了一颗清不透的糙心。
　　乌熠肉疼地看着她湿漉漉的袖子，克制着扑过去舔袖子的冲动。

　　随手将碗扔掉，如芷深深呼吸，一鼓作气地狠狠将自己往缝隙里塞。

　　乌熠只看见她憋红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再探头望去，巨石后方空空荡荡，人已经消失了。

　　-

　　天有九野，中央为钧天，乃天宫所在。
　　上古神族中，本由凤凰族统管飞禽，麒麟族统管走兽，龙族统管游鱼。
　　自麒麟一族没落以后，便由强大的龙族兼管走兽，自此，龙帝又被人们称为天帝，管辖九野，游鱼走兽修炼成仙者皆可上天宫报到领职。

　　天宫有东南西北四道天门，朝南的南天门乃是正门。
　　如芷这五千八百四十一年以来上天宫的次数不算少，但她每次都是去暨阳真君的拂煦殿，所以只走距离拂煦殿最近的西天门。

　　西天门守卫的两名天将望见她，早早地便将长戟横挡在门口。
　　如芷放慢速度堪堪停下，化回人形落在地上。
　　她打量两人片刻，转头对左侧那位天将道：“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你在这儿守着，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天将不为所动，言笑不苟道：“请仙子出示天宫门牌。”

　　“啧，还不信我。”
　　如芷撇撇嘴，取下腰间乾坤袋，翻了半天，掏出一块鸦青色玉牌，玉牌正反面各书“天”、“宫”二字，反面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南禺妙芜之凭”。

　　她伸出手去，“诺，门牌。”

　　天将并不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长戟，客气道：“原来是凤后身边的仙使，得罪了。”

　　如芷将门牌揣回去，在他肩上一拍，“没事儿，我们也算熟人。看你们俩守门这么辛苦，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给你们带两块通信灵石。”

　　听她说起通信灵石，那天将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惊讶道：“原来仙使就是三百年前那个……”
　　话说到一半被生生咽回去，便见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生硬地扭转话题道：“多年不见，仙使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如芷大咧咧一挥手，“我先走了。”

　　她身形一闪，急冲冲地扑了进去。

　　待她离开，右侧那名不明状况的天将问道：“这位是谁？”

　　“唉，是个厉害的主。”左侧天将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上回她来，从暨阳真君那儿抢了几十颗通信灵石，听说真君气得哭了好几日呢。”

　　“通信灵石！”右侧天将惊得几乎掉了下巴，“那玩儿卖得可贵，我攒了整整两个年头才舍得买一颗！”

　　“谁说不是呢。”

　　右侧天将唏嘘一阵，又问道：“也不知这位什么来历，竟敢从暨阳真君手里抢东西？”

　　左侧天将若有所思，“凤凰一族中能顽劣至此的，怕是只有那位小凤姬了罢。不过刚才那位是个白羽的，我虽未曾见过凤凰原形，但也晓得凤凰大多是红羽。听说凤凰神力愈是低微，凤羽的颜色愈浅，不过想来总不至于有谁是个白羽？估计她多半只是凤姬身边的一个小仙娥，元身长得像凤凰罢了。”

　　另一位听了，赞同地点头道：“说得甚是。”

　　-

　　自西天门进入一路往里，如芷遇见好些行色匆匆的小仙娥。见她们都低声交流着什么，她忍不住侧耳去听——

　　“帝君闭关一万年了，如今可算是要出关了。”
　　“听说帝君那里一向是不要仙娥的，这一万年过去，也不知帝君转性没有。”
　　“管那么多做什么？这事儿既是天帝开口，咱们就肯定能进紫清宫。”
　　“帝君真如画像上那般好看么？我到天宫才两千多年，还没亲眼见过帝君呢。要是不好看，我就不想去了……”
　　“得了，你还不想去呢，先担心自己能不能被选上吧。”
　　……

　　如芷皱了皱眉，不知道她们说的帝君究竟是谁。
　　据她所知，这十方天地内能被称作“帝君”的神仙也就两位，一位是天宫龙帝，另一位就是她爹爹，南禺凤帝。
　　但听这些小仙娥的话，好像她们谈论的既不是龙帝也不是凤帝。

　　如芷心内狐疑，本想问个清楚，转头却见仙娥们早已远去，便只好暂且将这疑问按下。

　　到了暨阳真君的拂煦殿，外边殿门大大敞开着。
　　如芷毫不客气地走进去，高声嚷道：“暨阳暨阳！你在哪儿呢？”

　　拂煦殿后院正中生着一棵巨大的树，树下有一发须皆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鼓捣什么。
　　如芷声音传进老者耳中，他立刻浑身一个激灵，也来不及管手中事务，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芷很快寻到了后院，看见桂花树下几只还未封口的酒坛子，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暨阳，你若是不出来，我可就要把你的酒都倒了！”

　　等了半晌，院子中没有一丝回音，如芷有些不悦，扬声又道：“你怕我怕得连酒都不要了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音刚落，一只金毛松鼠从桂花树上窜了下来，跃到如芷肩头，蹭了蹭她脸颊。

　　如芷将它捉下来放在手心，低声问道：“吱吱，你主子去哪儿了？”

　　松鼠吱了一声，两只小爪子在她眼前搓个不停。

　　“嘶——”
　　如芷蜷起食指在它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从乾坤袋中摸出几颗松子递上去，笑骂道：“好吃嘴！”

　　几颗松子下肚，吱吱方才从她手中跳下来，落在地上一蹦一蹦地远去，如芷连忙跟上。

　　弯弯绕绕到了拂煦殿的藏书阁，吱吱停了下来，如芷见状正要往藏书阁里冲，却见它忽然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如芷一笑，退后两步化作元身飞上去，人未至而声先到:“暨阳老头儿，原来你跑这儿逍遥呢？”

　　暨阳原本躺在房顶，听见声音连忙站起身，苦着脸“哎哟”了两声，指着脚边的小松鼠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如芷啐他一口，“吝啬老头儿！你平常都不给人家吃东西，还好意思骂它吃里扒外？”

　　暨阳在吱吱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恨恨道：“饿不死它！”

　　“什么狗屁主子！吱吱，来。”如芷一股脑儿将乾坤袋中的松子全抓了出来，冲吱吱招了招手。

　　吱吱嗅了嗅鼻子，屁颠颠地蹦向如芷，暨阳也没有拦它的意思。

　　如芷将吱吱抱在怀中，对着暨阳抬了抬下巴，“我是来要通信灵石的。”

　　暨阳一跺脚，从房顶上跃下去，一边慢悠悠负手走着，一边摇头道：“没有。”

　　如芷连忙跟在他身后，“你要是不给，我就把炼灵石的法子告诉别人！”

　　“姑奶奶！”暨阳止步回过身来，“您拿着这点儿把柄，可诈了我两千多年了！就以您那耗费灵石的速度，老身我归元的日子，想必也不远了！”

　　如芷没理他的鬼话，不满道：“要是没有我，你根本不能找到炼灵石的法子。咱们之前明明说好了，你要给我灵石当作报酬的，现在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暨阳跺脚：“那您也要得太多了！”

　　如芷：“要怪就怪你这灵石质量不好！”

　　“……不行。”暨阳摇头摆手，“不行不行，就算你不按别人的价，那也得拿点儿什么来交换，否则我可太亏了。”

　　如芷叉腰，没好气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么……”暨阳挤眉弄眼，搓搓手暗示道，“我前些日子炼丹失败，把炉子给炸没了……”

　　如芷挑眉：“你想要我爹爹造的炉子？”

　　暨阳：“嘿嘿。”

　　“行吧。”如芷不以为意，“不就是个炉子么，赶明儿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行的行的。”暨阳低眉顺眼地问，“那您这回想要几颗灵石呐？”

　　如芷看他一眼，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确定了一个数字，正要开口，忽有一人映入眼帘，惊得她忘了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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