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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地
我答应过维钧要将我所得到的杨宅血案的资料传给他知道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没让他知晓;就是我探访了十六年前血案发生的宅邸│那是一栋位於北投郊区的独栋透天洋房。
那一天,天空阴沈得随时会落下雨来,我站在那扇掩闭的黑色铁门前,凝视大门上的红招纸,上面写着两个租售的大字以及一排电话号码。
迟疑了许久,我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不到二十分钟,有个西装笔挺的男子,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
「妳是余小姐吗?」男子脸上满是殷勤的笑。
「是的。」我说;瞄到他领带上别着某家知名房屋公司的领带夹。
「妳好,我姓陈。」他说着,很有礼貌地欠欠身。
为了袪除紧张,我随便找话聊。
「我以为你们公司只有卖房子,没想到还有兼做租房子的生意。」
他仍维持着不变的笑脸,边开门边转过头来说:「其实这个行业本来就是服务业;还是有一点弹性比较好谈,对了,妳们是几个人要住的?」
「三个人。」我心虚了一下说:「我妈希望租间大一点丶幽静一点的房子,将来我哥结婚,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能有个照应,但又不至於干扰到他们夫妻的生活。」
「那麽这栋房子正是你们需要的,他们夫妇可以住楼下,因为楼下有间大套房,通常做主卧室,後面有厨房,有阳台,楼上有三间房间,可以做客房和儿童游戏室…蛮适合你们的。」还没进到门内,他已经口沫横飞地开始介绍。
「我…我先看看再说吧。」
「没问题。」
大门打开了,他带我穿过狭窄而杂草丛生的院子,再打开通往里面的赭红色木门,他摸索着门边的电灯开关,一下子,阴暗的客厅突然大放光明。
「啊…」随着电灯打开的一瞬间,我脑子里浮起某种奇异的印象,恍若时光中的一张旧照片突然很清晰地投映在我的面前。
我扶着墙壁,闭了闭眼睛,脑子里的影像就在我睁开眼睛时消失无踪。
我环视陈旧的大厅,榉木地板上满布脚印和灰尘,梁柱旁的墙壁反潮,黑渍渍一片,而那两扇落地长窗上布满点点泥迹,模糊了窗外的视野。
我皱着眉,仔细地观察房子里的一切,然後我问:「这里多久没住人了?」
陈先生观察我的反应说:「不过才几个月啦,前一个住户是因为职务调动,不得不另外找住处的。」
「可是房子看来很…」
他很快接话说:「那是因为没人整理啊,只要再粉刷一下,打扫打扫,还怕不是一间温馨亮丽的住家吗?这点不成问题的。」
我沈默着,踩着大理石阶梯,一步一步走上二楼。
楼上就像陈先生所说的有三个房间,我打开其中一间,并不大的房间内贴着卡通壁纸,一扇邻街的窗户上贴着动物图样,不用说,这是一间儿童的卧室。
陈先生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後,他逐门打开另外两间房间,又带我在楼上楼下看了一遍,兴致高昂的说:「假如你们喜欢,租金可以再商量,另外如果想找人粉刷和整理,屋主愿意贴你们一点钱。」
「这麽好?」
「没错,屋主是华侨,人不错的,也不罗嗦。」
我点点头说:「我会带我妈来看再决定。」
「不方便留个电话吗?」他诚心诚意地问。
我一愣,直觉拒绝说:「不,我会再和你联络。」
「这样呀…」他有点失望,不过他职业的笑容仍未离开过他脸上,想了想,他递了张名片给我,说道:「那麽妳可以用这支电话和我联络,不论什麽时候,我都会很快赶过来的。」
和他道别後,我仍在附近徘徊,不知不觉还是走回那栋洋房前面。
我曾住过这里吗,我对自己问道;虽然我没有特别的熟悉感,但灯光亮起那一霎那,为什麽我似乎看到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窗幔射进屋内的另一种影像?
「喂…妳是不是想租这里?」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我的冥想。
我一回头,望见一个年约二十八丶九岁的女人,她推着脚踏车慢慢从巷口的房子出来。
我点了点头,随口说:「是的,我刚进去看过房子,可是…」
「阴森森的吧?」她接口。
「什麽?」我讶异地问。
她睨睨眼睛,故做神秘地说:「这栋房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换过多少主人了,有人住半年,有人只住一丶两个月,假如妳想搬到这里,我劝妳最好考虑一下。」
「为什麽?」
「这个…」她欲言又止。
「有什麽原因吗?我想房屋公司的人绝不会告诉我,而最清楚的不是邻居吗?」我诚恳地问她。
「的确,仲介公司不可能告诉妳,许多人都是搬进来以後才知道。」
「知道什麽?」
她咬着唇,犹豫该不该说,最後在我恳求下才说:「也许妳不信,这栋房子不太乾净。」
「不太乾净?」
「是啊!」她觑着我,似乎不懂我为什麽没有强烈的反应。「说得正确一点,那里面曾发生过震惊一时的命案。」
我的心怦怦跳,紧紧瞅着她问:「妳曾经目睹过吗?」
「当然,我还亲眼见过警方扛着两具尸首出来。」
我张大嘴,直觉一定可以得到些什麽线索;「怎麽会发生命案的呢?」
「唔…谁知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这社区只有两丶三户住家,而且所有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的,平常大家都没有什麽往来,当晚虽然听到玻璃的撞击和碎裂声,可是也没引起邻居的特别注意,谁知道当晚发生了震惊社会的命案…」
我试着镇定地问:「可是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吧?」
「有啊,还有死了父母的杨家姊妹,不过姊姊也被凶手砍了一刀,虽然在医院救活,可是後来听说发疯了,而妹妹…听说她被亲戚收养了吧。」
「妳认识两姊妹?」
「我见过;姊姊很漂亮,很文静,是大家公认的小美人,而那个妹妹则是活蹦乱跳的,一刻也定不下来。」
「哦?」
「不过妹妹真的蛮可爱呢,像个小精灵…我妈妈很喜欢逗她。」
我怔忡一会,听她继续说:「就是因为发生那件案子,这间屋子没人敢住,整整空了五年,後来有不知情的人搬进来,听到一点风声,也很快搬走,於是前前後後这里都算不清到底换过多少住户了;最後一个住户搬走时才只住了半个月。」
「他也是听到这间屋子发生的命案?」
「没错,原本他根本不知道,有天夜里他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起身察看,结果看见一张脸贴在他家窗户上,他一看差点没吓得掉魂,隔天他向邻居探听,才晓得那里面曾经发生过什麽事,他哪敢再住,当晚他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出去了,想想看,到现在房子又空了近半年。」
我直直望着她,突感一阵冷风袭身。
她见我的模样,淡淡笑了笑,一脚跨上脚踏车,诚恳说道:「房屋公司只管房子能够租售出去就好,他们才不可能告诉客户这些,不过我认为妳还是应该谨慎点才好。」
她点着头,挥挥手,跨上脚踏车走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好半天无法回过神。
这时天色更暗了,天边滚起闷雷,由远而近,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骤雨已经像箭一样射下。
我跑到对街洋房的遮雨篷下躲雨,衣服和头发淋湿了,我止不住全身颤抖;在迷蒙雨雾中,那栋爬满绿色植物的房子犹似笼罩着我的阴影,它让我觉得不管我逃到哪里,它都会矗立在我心头上,矗立在我的生命里。
X X X
日子慢悠悠晃过去,终於春假到来,我和维钧原本约好高雄相聚,可是临行前一日,一封信改变我的决定。
那是一封限时信,浅蓝色的信封用电脑列印着我的住址和名字,抽出里面的蓝色信笺,
上面简单的打着两行字:
四月六日上午十点,
妳要找的人在淡水镇中正路XX号。
我瞪着上面的字,莫名所以地猜测它的意思;我要找的人…谁?然後就像一道闪电,我惊疑地跳起来,难道它说的是杨雪伦?
怀着好奇和忐忑,四月六日上午我寻址找到信笺上的地址,出乎意料的是它既非医院也非住所,而是一间普通的画廊。
画廊的茨花玻璃门前排列着两排祝贺的花篮,一路延伸到大马路旁,很显然地它是为了庆祝某位画家的个展。
我迟躇在门边,心慢慢沈了下去。
只凭着一封语意不详的信,我瞎扯了一个藉口,放弃了赴高雄的计画,傻傻地赶来淡水,只为了寻找杨雪伦的线索,可是这里是画廊,杨雪伦怎麽可能出现在画廊里?
我正踌躇的当儿,门口起了一阵骚动,一个男人被众人簇拥着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色很阴沈,一语不发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然後一辆黑色轿车驶到他跟前,他在大家相送中点头离去,短短一分钟,他都未曾注意到隐在门边的我;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乾爹石政哲。
这是怎麽回事?我心里感觉到蹊跷,在门边蹀踱一会,忍不住拾步踱进画廊里。
我不懂画,可是这个叫做周仲青的画家显然画得不错,尤其在画廊柔和的灯光映衬下,他的每幅画作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
我随意流览展出的作品,转过一个转角,一幅画突然吸引我的注意,我慢慢走近那幅画前,立刻我就僵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怀抱着大理石菊站在花海中的作品,女人的头发飘飞着,唇边有个恍惚的笑,古典秀丽的脸庞上是深潭一般的双眸,配上她菱形而小巧的唇,那眉脸那麽熟悉,熟悉到我差点惊叫出她的名字。
「小姐,妳喜欢这幅画吗?」我画廊的接待小姐走近我。
「哦…是的。」我含糊地说:「这幅画…很生动。」
「刚才石先生;就是名唱片制作人石政哲先生也在这幅画前伫立良久,他对这幅画的印象特别深刻,还向我们询问它的价格。」
「他想买它?」
「我想是吧,不过这幅画是非卖品,周先生不打算出售它。」
「周先生在哪里?我能不能见见他?」
接待小姐有点诧异,手指指了指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的男人。
还没想到要说什麽,我已经走到这名画家前面,画家从长窗外调转过视线来,见到我时微微一怔。
「你好,周先生。」我打量他,他大概三十四丶五岁,清癯瘦削的脸庞配上一对深沈的眸子丶高直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唇,看来很有男人味。
「哎…妳好。」他带着淡淡的局促的笑意,似乎不习惯直接和看画的客户交际。
我省去废话,直接问:「我刚刚看了你那幅名为『大理石菊』的作品,可以问一下,你是在什麽情况下画那幅画的?」
「哦…那一幅!」
他看了我半晌,又沈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那个女孩是我在桃园写生时认识的,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好几个月?到底是几个月前?」
「妳问这个…」
「你知道那女人住哪里?她情况怎样?」
画家的眉峰攒聚起来,抿了抿唇,怪异地盯着我说:「妳和石先生问的一样,可是我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无可奉告。」
「为什麽?」我泄气地说:「我不知道石先生为什麽会来看画展,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不是那幅画,可是我却有绝佳的动机。」
「妳说什麽?」他谨慎地问。
「因为我恰好知道画中的女人,也知道她失踪了好几个月,而今天引我来这里的人,给了我一条线索来找她的踪迹。」
我把口袋里的信递给他看,他瞄一眼上面的文字後,脸色微变,那双深沈的眼睛直直地射向我。
而後他摊了摊手,仰首靠在椅背上。
我不由自主地往他旁边的位子坐下去,不放松地恳求说:「假如你知道她的行踪,能否请你告诉我,我会感激不尽。」
画家转过脸来,微恼地说:「我也没有什麽可说的;大概在七个月前我在桃园一家渡假农庄遇见她,那里种满大理石菊,第一眼看见她,她坐在花海里,带着飘忽而遥远的笑容,我几乎立刻就迷上她…我在那里停留三天,最後我完成那幅画,可是没机会让她看到完成後的画,第三天晚上,她就离开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
「那是七个多月前的事吗?她在桃园农庄里?」我从他的话里试图追踪些线索。
画家摇摇头说:「没有用的,那是一家休闲渡假农庄,农庄主人只知道她是被人暂时安置在那里,其他的他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因此他也没有办法供给我她的消息。」
「没有住宿资料?」
「什麽也没有。」
我咬着唇,尽管还有重重疑问,可是他用这番话堵住我,一时我也不晓得要如何问他。
「这…但是画…还有信…」
画家莫可奈何地耸起肩,随着门口涌进一批记者,他似乎很高兴终於有理由摆脱我。
他站起身,边和记者们握手寒暄,边回过头来说:「对不起,我不能招待妳了。」
我懊恼地瞪着他,和我来时的心情不同,我离去时更带走一份焦躁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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