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之天怒

　　顾遇有时候会想，人类究竟是被选择了，还是被抛弃了。

　　他每天都会在外出觅食的路上看到被冻僵的尸体，日子长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死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是种解脱，可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并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只好苟延残喘，蹒跚前行，幻想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奇迹。

　　胸前口袋上挂着的墨镜是他去年生日时朋友送的礼物，他不太喜欢这样累赘的物件，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生活必需品，或者称奢侈品更合适一点，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幸运刚好拥有一副护目镜。可是离了它，在无尽白色世界中，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视觉丧失。

　　已经过了立冬时节，天气更加寒冷了。

　　顾遇给不出具体的温度值，只能大致靠感知来划分等级。

　　雪从初秋一直下到了初冬，中间偶尔也会停一停，给人类外出觅食的机会，然后继续肆虐。尤其入冬以来，雪似乎再也没停过了。

　　于是脚下的雪越来越厚，就顾遇现在的居所来看，原来他住在三楼，现在竟快变成二楼了。

　　不过在末世前，人们更喜欢把这一层称为36楼。

　　这种高强度的降雪，其持续时间之久，已经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

　　顾遇掀开“窗帘”一角，朝外面看了看，影影绰绰间，感觉雪好像小了一点了，便准备出门。

　　所谓窗帘，其实就是床被褥，四周严严实实钉在窗框上，只留下一角松动，供他偶尔掀开来观察外面的天气。几乎所有幸存者都是这么做的，虽然选住所时大家都会尽量挑窗玻璃相对完好的房间，但到底是保密性不够，总觉得会有邪风从缝隙中溜进来，非得加这样一层被褥才觉得保暖，才觉得好像能活下去。

　　顾遇把被褥的一角卷起来，原还有些昏暗的房间顿时亮了些。

　　二十来平米的房间，是这房子的主卧，家具用品齐全。有个阳台，顾遇就着空调内外机打的墙洞，在阳台边角垒了个炉灶，平时取暖烧水做饭全靠它。还有个洗手间，放了几桶雪化的水，还堆了些木柴。

　　顾遇轻咳一声，取了厚重的羽绒服穿上，外面又加了件冲锋衣，戴上帽子和围巾就作势准备出门，不过脚步却是顿了顿。

　　“老爸！”一个小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眼里闪着明亮的光，笑着说，“你又忘记戴手套！”

　　顾遇配合着笑开，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不装睡了？”

　　“我没有装睡啊。”小家伙煞有其事的摇摇头，抓过顾遇的手放在脸上暖了暖，然后把被窝里暖得热烘烘的手套拿出来，认认真真的给顾遇戴上。

　　然后指了指床头的沙漏，问，“沙漏走完就回来？”

　　“最多三个来回，老爸就回来了。”顾遇伸手比了个三，不顾小家伙蓦然瞪大的双眼，细心的帮他掖好被角，又亲了亲他的小脸，“饿了锅里有粥，罐子里还有酱菜，老爸会找到更多食物的，所以不许不吃饭，冷了就加炭，不要出门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明白吗？”

　　小家伙听话的点头，老爸每次出门都要念一遍，怎么会记不住？

　　顾遇又亲了亲他，给他盖好被子，这才抱上滑雪板出去。锁上主卧门，穿过客厅，又拿链条锁锁上了外面的大门，这才向楼下走去。

　　右右是捡来的。

　　无论怎么看，前阵子刚满18岁的顾遇，都不大可能有个3岁大的儿子。

　　不过当初这孩子刚被捡回来，眨着眼睛一脸孺慕的叫他爸爸，他几乎没多想便应下了。横竖他这辈子是不大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有这么个漂亮小孩喊他爸爸，怎么看都不算亏。

　　顾遇其实算不上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他从不施舍乞丐，没喂过流浪动物，也不会在半夜买老奶奶卖的蔬菜。

　　这样想想，好像不止是算不上没有同情心。

　　别看他每天笑的没心没肺的，实则不大愿意与人交心，更不会浪费时间回应陌生人的示好。很多别人期待他做的事，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一概不理。活得是挺肆无忌惮的，可谁叫他生来天赋异禀呢？一路顺风顺水得长大，家庭和睦家境殷实，几乎称得上养尊处优。

　　所以他活的肆意且嚣张，他的人生没有框架，他是什么样子，他就活成什么样子。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陌生人会对他怀抱期望，搞得好像他的人生跟他们息息相关一样。

　　明明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君子之交不好吗？何必交浅言深。

　　他当然有朋友。

　　发小无数，都是跟他一个德行的狐朋狗友。

　　还有一个异类，那人是第一个直截了当的说他冷心冷肺最后却成了他朋友的人，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例外，也是他见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厚脸皮，不然他也不会认识他。

　　右右也是这些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

　　初遇是在一处楼房的避风处，这小家伙裹着厚厚的棉衣，跪在已经僵掉的女人身边，一副狠哭过的样子，见到他时却格外安静。只有些茫然的看看女人，然后再抬头看看他，不哭，也不说话。

　　顾遇将整栋楼绕了一圈，没什么收获，绕回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见这小家伙正费力的给已经死去的女人盖棉衣，就是他之前身上裹着的那件，好不容易盖严实了，他就小心翼翼的钻进去，躺到女人怀里，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时至今日，想起当时，顾遇仍觉得有些心悸。

　　说不清是这孩子对生命的漠视震撼了他，还是对生命的重视感动了他。总之他把他捡了回来，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紧了紧围巾，戴上墨镜，套上滑雪板冲进了风雪中。

　　海水肆虐过的冰层起伏不定，形成了天然的滑雪场，加之雪越积越厚，滑雪成了幸存者的必备技能。

　　其实今天还是下着小米粒儿的，不过比起前两天可见度不足十米的暴雪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路上不时能看见几个人影，和他一样，都是出来觅食的。没那么幸运找到滑雪器材的幸存者，也大多都踩着自制的滑雪板，其实就是几块轻薄的木板，穿了洞绑在鞋子上，以便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走。

　　不过有点不同的是，顾遇去的地方要更远一点。

　　顾遇所在的这个幸存者基地大概有两千多个幸存者，分散居住在周围几十幢楼里。

　　末世生存艰难，大多数落单者都选择和其他人搭伙过日子，算下来方圆百里内大概住了五六百户人家。听上去不少，但其实每幢楼也就十来户，基本上一家一层，互不打扰，没有谁不防着谁的。

　　可顾遇这种人，独惯了，让他跟哥们儿一起住可以，跟陌生人一起？还是算了吧，省得一言不合就动手，烦。

　　没有同伴的下场是就是被惦记。

　　之前有几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些食物，却倒霉的遇到了其他人。人家看他孤零零一个，不打劫一番实在说不过去。当然顾小爷每次都保住了食物，可一对多，过程绝对谈不上轻松。次数多了他也觉得腻味，索性就去的远一点，反而叫他发现了一家隐在盆地里的大型顶楼餐厅。

　　盆地在雪原中并不少见。

　　天怒还未降临时，海水侵入内陆，洪水横行肆虐，难免会在很多地方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后来天怒降临，天地顷刻间万里冰封，漩涡被冻住，盆地就此形成。

　　其实忽略末世的残酷，换个角度看，末世还是有它的神奇之处的。当初需要仰视的建筑如今却被封存在冰层里，被人大咧咧踩在脚下，新生者甚至都没机会见识它原本的模样。

　　顾遇现在脚下所踩的地方，末世前是一家很有名的顶楼餐厅。如今被大雪覆盖着，只比冰层高了半米有余。前些天他从这边路过，要不是远远看去觉得雪的轮廓有些规则，可能就错过了。

　　第一次进去时很费了些功夫，没办法，雪实在太厚了。挖了好一会儿才挖到落地窗，有用了些巧劲儿敲碎，这才爬了进去。

　　当时洪水刚好漫到这一层，不算深，所以冰层不厚，厨房很多食材也都保存的比较完整。顾遇熟练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尽量不触及那些冰冻的尸体，快速打开了背包，开始往里面塞食物和调料。

　　除了肉类和土豆洋葱这些方便保存的蔬菜，青菜之类的已经全部被冻坏，不过顾遇也不挑，只要它能提供营养，口感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反正他也不会做饭。

　　只是米和面一次装不了太多，背包过重会影响他在雪地上行走，这让顾遇有些苦恼。这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在此之前，他也希望能尽量多的拿走一些食物。

　　他不在乎多跑几趟，只是如今这鬼天气，每天能出门的时间实在有限。

　　刚开始，天黑之前回家也可以忍受，入冬之后别说天黑了，早上十点之后才出得了门，两点之后温度就会下降到人体极限，保持一个动作稍久就有被冻僵的可能。

　　何况他本来就走的比较远，从家到这里，一路疾行还用了一个多小时，往返就要将近三个小时，一天也只够往返一次。而且天气日益恶劣，能等到个好天气出来一趟已是难得，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不过家里就他和右右两个人，饭量都不算大。所以他也不贪心，只想着这里晚一些被别人发现，让他多搬个两三次，囤积的食物就够他爷儿俩过冬了。

　　顾遇动作飞快的往背包里塞东西，两袋10公斤的大米，两袋5公斤的面粉，两盒冻得硬邦邦的即使蛋壳碎掉也依然完好的鸡蛋，还有几十颗土豆洋葱，还有几十块牛排猪排，夹着零零碎碎的鸡腿鸡翅……

　　容量巨大的旅行背包被顾遇装的满满当当，直到最后连衣服上下口袋都塞满了，他才作罢。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亏本多不划算。

　　负重近百斤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进可算不得容易，不过他还是坚持这么做了。最近几天他总觉得不大好，天气很可能会变得更糟糕。其实他也无法想象跟现在的风雪肆虐相比，所谓更糟糕究竟会有多糟糕，所以尽快囤积够足以过冬的食物，对他来说势在必行。

　　顾遇把鼓囊囊的背包被在身上，一米八的个子瞬间被生生压弯了两公分。顾遇咬牙，深吸口气，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出了餐厅。

　　外面的雪又大了几分，温度似乎也更低了。

　　抬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他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迅速离开了这处“宝地”。根本不需要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而清理足迹，这样的雪下个十分钟，什么痕迹都能覆盖。

　　一路疾行，起初的滑雪新手如今技巧已是炉火纯青。只是冰面上的积雪松软，行进起来很费功夫。

　　此时雪粒儿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弥漫，可见度渐渐不足二十米。

　　顾遇知道，再拖延下去他很有可能会迷失方向，届时不得不找地方躲避。只是这一避，是生是死就皆看天命了。

　　他自己没了也就没了，可家里还有一个小的嗷嗷待哺，不知这算不算另类的一尸两命。

　　甚至他之前还想过，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待天气好一些了，他就想办法回京去找家人。连他这样的都能活下来，没道理家里那几尊活佛活不下来。

　　思及此，顾遇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再次加快滑行的速度。他不想死，必须得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到家。

　　行进间，余光里一道红光急速闪过。

　　极速滑行中的顾遇下意识一个急停，扭头向刚才闪烁红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隐隐散发着红光的石头，静静的躺在皑皑雪地上，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竟没被这漫天的大雪所覆盖。

　　这也太奇怪了。

　　这种反常的现象使得顾遇不敢贸然上前查探，但是就这么走开？顾遇摇头，好奇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这种鬼天气实在不适合长时间思考，顾遇不多想，直接调整方向朝着石头行了过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块石头上是真的一片雪花也无，雪花在触及到它的光圈后就自动向旁边飘散开去。

　　顾遇神色一凝，这块石头好生古怪。

　　顾遇打了个哆嗦，咒骂了声这该死的天气，打算把石头捡回去慢慢研究。

　　不料，手刚刚碰到石头，这石头竟突然间红光大盛，光芒如丝线，蚕茧一般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随之而来的是愈渐剧烈的压迫感，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出来！

　　顾遇一时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忍耐……

　　时间被拉得很长，顾遇险些都快坚持不下去。

　　终于，那令人心悸的红光开始由浓转淡。

　　然而眼前渐渐清晰起来的画面，却让顾遇稍稍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

　　眼前，并不是他熟悉的白色世界，却是他更加熟悉的……更加熟悉的……

　　顾遇有些木然的环顾四周，他似乎身处一口枯井的井底，约莫五六平米的地方，紧靠井壁一处铺了层厚厚的稻草，上铺着一张有些破旧的草席。旁边是一块约摸半米高的石台，石台不大，表面却异常平滑，上面孤零零放了一盏煤油灯，灯槽里却不见油和灯芯。石台旁边的泥地上，放着一口底部被烧得乌黑斑驳的锅，锅里还放着一只口径挺大、白漆却已经掉的差不多的搪瓷杯。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覆着一层厚厚的沙土，除此之外，井底再无一物。只沿着井壁挂着一副绳梯，一直延伸到井口。

　　顾遇的目光顺着绳梯缓缓上移，直到，一片蔚蓝乍然跃入眼底。

　　有暖白色阳光斜斜照在井壁上，竟刺的他眼眶微湿。

　　天地好像突然静了下来，他能听到心脏一下一下，蓬勃而有力的跳动，有一股无法名状的情绪自冷冻的心底喷涌而出，若非他拼命压抑，恐怕此时早已呐喊出声。

　　这种活着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