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

　　站在门口琢磨许久，杜若星一身的别扭疙瘩仍是没甩干净。只抬手敲了下陈拓房门，便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终还算陈拓机警，料其暗自里，亦等着杜若星来找自己，听到声响时，忙开口道：“请进。”

　　杜若星身子往后扯了扯，左脚轻轻踹开门，甚至不肯去正眼望陈拓：“你这人真是麻烦，既然要与我回无双阁，今夜便收拾好行李吧，我明日便准备走了。”

　　陈拓正坐在桌边，如往日般擦拭着杀猪刀。偏头望着月光下的杜若星，眼前却晃过另外一个女子的月下倩影，喃喃间，依稀道：“甄……”

　　杜若星没听清，尖声问道：“什么？”

　　陈拓忙收回目光，将杀猪刀撂下，上前与杜若星道：“你决定回无双阁，你愿意令我与你一起是么？”

　　杜若星故作扫兴：“不令你跟着我，谁知你又要编些什么话来骗我，我真是恶心你的那些谎言，所以想来，还不如让你跟着，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不找你，你不许主动与我说话。”

　　陈拓站住脚步，萧索而坚定的目光，像极了杜若星：“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既如此，多说无益。”

　　杜若星怒声道：“我自不相信你！你觉得你说的那些话，能让任何一个人相信么？”

　　陈拓抿紧下唇，下意识避着对方目光，复听对方言语：“但我现在愿意让你跟着我，待到了无双阁，你想做些什么我都不管。且想来，你确实没想着害我，跟着便跟着好了。”

　　陈拓仍不语，情绪被杜若星的冷漠言辞层层淹没。杜若星许久听不见对方言语，竟暗自忐忑起来，故作刁钻与其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想跟我回无双阁了？那也好啊！我会方便很多！”

　　陈拓道：“不！我会与你去，便算你不信我，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

　　杜若星忙回嘴：“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去送死！你……”

　　陈拓抬眼，于杜若星脸上一掠，怕是惊扰对方般，狭促收回：“从现在开始，我不会与你说话，除非你开口主动与我问，你满意了么？”

　　未有意料中的说教，未有对当初悔恨的歉意，甚至没有对自己不相信对方，而产生任何的反驳。陈拓这平静到不能的态度，令杜若星隐隐心慌，与对方沉默良久，方仰头道：“我满意了！你现在收拾东西吧，我也要回去收拾一下了。”

　　语罢，杜若星背着双手，神气着往回去。

　　转眼至了清晨，杜若星不待远山泛光便起了床。先是为仍在床下熟睡的尹天仇掖了掖被子，简单净了手面后，便将昨夜收拾好的包袱背上身，悄悄出了房门。

　　日光处青芒薄晓，杜若星望了眼陈拓房门，正要嫌弃对方起得太晚时，便见对方推门而出。

　　仍处于别扭情绪的杜若星忙匀出口气，佯怒道：“我还以为要等你多久！”

　　陈拓望了杜若星一眼，分辨一瞬，未有回话。

　　杜若星挠了下后脑勺，假作不经意的模样，与之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我想了想，你若是一直不说话，我这一路上，也有些无聊……”

　　于陈拓身后，杜若星手指紧张捏在一处，衔着朵花似的。话至末了，复后悔起那多余一问。转即听陈拓道：“那书生不与我们一起么？”

　　杜若星“哦”了一声，解释道：“我不让他和我一起回去，他还要考试。”

　　陈拓点了下头，目中染着思索兴致，情绪难免添了柔色。须臾不再言语，背身往门外去。

　　杜若星跟在对方身后，如今情绪淡下来，反倒想与对方说话。可见对方脾气如此，真就听话着不言不语，复气恼起来，也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陈拓。

　　正与对方出了月华阁，陈拓忽站在原地，杜若星上前，忙问道：“怎么不走了？”

　　陈拓寞然：“看你想往哪边走，左边正门，要与老板娘说一声的。右边直接离开，不用与人打招呼。”

　　杜若星调子一扬，神情古怪几分：“对了，说来…你与樊清雅早认识的吧？”

　　陈拓从始至终不与杜若星望一眼，只道：“认识。”

　　杜若星追问：“她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会与她认识？”

　　陈拓利落道：“她之前也是江湖中人，后来厌倦了，便开了这客栈。她不想让他人知晓其身份，你也莫要再问。”

　　杜若星收身，轻哼一声，讽刺挖苦的话还没出口，身后便传来尹天仇的急促声色：“小白，小白！”

　　杜若星紧忙回身，迎上尹天仇渴盼的眼，与身后提着的包裹：“小白，我要与你一起。”

　　杜若星一愣，紧眉教训道：“谁让你跟来了？昨日不是讲好了？”

　　尹天仇埋头与杜若星闷闷道：“对不起小白，但我真的不想与你分开。”

　　杜若星心头紧巴巴的，仍坚持道：“不行！你现在走了，今年京都的大试不又错过了？你还回不回尹家村了？你爹娘还等着你呢！”

　　尹天仇亦固执：“已经错过了一年，再错过一年又何妨。小白你如今走了，我心里日夜想着你，哪里能安心考试啊！让我与你一起走吧，小白……”

　　杜若星心头软意稍纵即逝，甩开尹天仇凑过来的手，道：“不行！你昨天答应我的，让你留在这里，你便给我乖乖留在这里，知不知道？”

　　尹天仇摇头：“我不要，我要与你一起！”

　　杜若星眸子一瞪：“你信不信我……”

　　尹天仇身子挺直，竟闭眼道：“你不让我跟你一起，你就打死我吧！反正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能和我分开，除非我死了！”

　　杜若星未料尹天仇会说出此等言语，着实惊了一惊。但想着，总归自己也舍不得，他既肯与自己出生入死，自己又何必恐怕，无法保他万全呢？只消心中有对方，凭借自己的五成功力，便算是自己死了，也定不会让那些人伤到尹天仇分毫。

　　思及此，杜若星扬在半空的手撂下，怨声道：“好了好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我有什么办法！”

　　尹天仇嘻嘻一笑，拉起杜若星的手便往左边正门走去：“太好了小白，那我们去与掌柜的说一声，便一起离开吧！”

　　杜若星虽不情愿，却也懒得多说。值尹天仇与店小二罗里吧嗦着道别时，杜若星不巧瞄见陈拓偷笑，一双灿若的眼弯起来，令杜若星想起杜若风。开口时，却厉声质问：“你笑什么？”

　　陈拓摇头，嘴角泛起的容色收紧，眉眼仍是趣致的：“没什么。”

　　杜若星不好再追问，顺利出了月华阁的门，杜若星一路上，也未与二人说话。

　　尹天仇自恐慌，是自己与樊清雅道别，令杜若星生气了？复想着，自己已足够冷淡，甚至没与樊清雅道谢，可谓无规无矩了，杜若星还要与自己生气么？

　　殊不知，杜若星全不在意尹天仇与樊清雅的事，一门心思盯着陈拓，表面上冷漠傲然，心中却烦乱如旧。希冀陈拓说些话，又恐慌他说话似的。脑中盘旋不定，尽是陈拓与自己所言。

　　那忧伤绵长的无双往事，那掩盖在时光中的秘密，没人能道出那其中真假，可眼前的一切，却又逼着杜若星相信似的。

　　反复想到这里，杜若星不住吞口气，尹天仇却一把拽住杜若星袖摆，摇晃道：“小白，你生气了么？”

　　杜若星摆手，自道：“没有。”

　　尹天仇不依不饶：“小白我都没与老板娘说话，但我们毕竟住在月华阁那么久，于情于理都该与她打个招呼的。你不要生气了，从今日起，我再不会与老板娘说话了。还有还有，你记得那本《诗经》么？”

　　杜若星被尹天仇的话岔住，复听其道：“我向那位老先生要回来了，你看！”尹天仇说着，从包袱里掏出那本《诗经》，与杜若星欢喜摇晃着。

　　杜若星眉目舒然，不待脸色余润，厉声道：“给我看做什么？说了不是我给你买的。”

　　尹天仇失落一瞬，将《诗经》收入怀中，复听杜若星道：“是我买来送你的。”

　　尹天仇傻了傻，抬眸间，当见杜若星用手指敲了下自己额头，采花的逍遥公子般阔步走去：“走吧。”

　　陈拓于前方晃悠着，始终立耳窃听，待闻最后一句，目色乍闪柔光，忙抬脚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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