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

　　日光稀薄，四平八稳的京都城门，远远摇晃在光亮中。

　　眼前的猪肉摊，随着对方刀法摇摇晃晃。顺遂而上，是一身破旧烂衫，肩膀处拖拉着，倒衬着那张四十多岁的脸年轻精神。

　　而这张脸，杜若星曾在午夜梦回时，盛着月光观望许久，从月光依稀到日影静薄，后事情发生的太多，她一时丢了这张脸，好在从古晟送来的画卷中，复捉见这张脸。而从那时起，杜若星便肯定，她不会再丢掉这张脸，永远不会。

　　她就是自己的仇人，杀害自己哥哥的罪人，陈拓。

　　彼一时，陈拓切肉的手法渐缓，抬眼时，脸上还挂着与世无争的笑：“姑娘买肉？”

　　杜若星诺大的眼凌厉深沉，瞳仁黑到混沌迷惑：“陈拓……”

　　陈拓眼盯盯望着杜若星，原本柔和的眼一时凛了凛，分辨着问道：“杜若星？”

　　杜若星手中竹篮当即落地，声色仍强撑平静：“你知道我是杜若星，别人都以为死的是我，所以杀我哥哥的人，就是你。”

　　陈拓手中的杀猪刀仍握着，神色却和软：“你知道…你现在的装扮是个女子吧？如果你是你哥哥的话，你爹娘恐怕要哭死了。”

　　杜若星逼仄一步，怒声道：“是你杀死我哥哥的，我知道是你，你承认吧。”

　　陈拓继续切起猪肉，砧板被震的一抖一抖：“你有什么理由，说我杀了你哥哥的？还到处发布悬赏令，要杀了我？”

　　杜若星尽力沉着声色，可情绪已无法控制：“杀我哥哥的人，用的是永世剑法。那剑法是我爹留下来的，我哥哥将他卖给了你，用一个你的愚蠢的故事！我哥哥失去盛莲衣之后的第一桩买卖，你以为我不知道永世剑法？那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眼就能认出，那就是永世剑法！是你…除了我和哥哥，就只有你会这个！”

　　陈拓仍低头切着肉，仿佛并不在意杜若星对自己的仇恨，轻声道：“我只有一句话，你哥哥不是我杀的，你走吧。”

　　杜若星袖中的拳头已然攥紧，挑眉间，与之道：“你觉得，我会这么放过你么？”

　　陈拓轻笑，蛮不在意的模样：“那你又能如何呢？”

　　陈拓话音刚落，杜若星便抬手，一掌击向陈拓命门，陈拓却下意识撂下杀猪刀，空手挡住，未料杜若星戾气太重，直直将陈拓整个猪肉铺打翻。

　　陈拓缓慢着退后，毫不费力躲过了杜若星之后两掌，抬眼四望，街上原本的人群如鸡鸭散乱，周遭的小铺子均被波及。

　　杜若星自不理会，直直上前，从地上捡起杀猪刀，与陈拓凑近道：“不管你是不是杀我哥哥的人，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了！”

　　陈拓微微摇头，见杜若星迎上来，仍一脸风平浪静：“无双阁的尊主，竟然还会用杀猪刀么？”

　　正言语间，杜若星手中杀猪刀被陈拓轻松夺去，未及躲闪，刀锋于半空一个反转，架在杜若星脖颈处。

　　杜若星一动不动，未想这样轻松被对方捉住，盲目嗔怪着，都是自己丢失的五成功力，不然的话，一定可以将陈拓撕成碎片。

　　陈拓却明显不想与对方争斗，只怕杜若星再反击，仍将杀猪刀架在对方脖颈处，好生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不该死的人…我与你保证，我没有杀你哥哥，也希望你不要再来烦扰我，你也看见了不是？我如今不过一个普通人，和得到永世剑法之前一样，我厌倦了，想要过平静的生活，希望你不要来烦我。”

　　杜若星冷哼一声，态度毫无周旋，怒声道：“你以为你想做个普通人就能做么？你想的那么容易？”

　　陈拓望着对方，面色毫无恼意，仿佛只当杜若星是个莽撞行事的孩子，耐心道：“我已做了很多年普通人了，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也绝对，绝对不会杀你哥哥，你识相的，就此走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杜若星低眸，清晰察觉到，陈拓对自己的善意，但她不肯相信，偏执认为，陈拓就该是杀死哥哥的凶手，就算他不是，他会永世剑法，那么他就是有罪的。

　　杀猪刀边缘摩擦于杜若星脖颈，陈拓却把持着精准力度，令杜若星意识到那刀的锋利油腻，亦不触碰到杜若星分毫。

　　可杜若星无法动弹，更无法反击，只与陈拓久久仇视着，冰冷艳眸紧盯对方。

　　良久，陈拓幽幽叹了口气，将杀猪刀收回，用手指简单摩擦几许，插在腰间。复蹲下身，将地上还算干净的肉捡起。

　　周遭看客适逢走近，聚在一旁指指点点，不过大多数识相的，都看得出杜若星气在头上，拉着身旁人匆忙远离。

　　陈拓捡完了肉，从被杜若星打翻的摊子下捡起一块木板，将肉全数摞到板子上准备离去。

　　杜若星开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待对方折身离去，杜若星忽地抬手，一掌迎向陈拓的背，渐至对方胸口位置时，曲成爪状，只想令这凶狠的招式，将陈拓的心挖出，断了其性命。

　　陈拓却反应机警，回身阻住对方时，下意识的反击没收住，反手一掌将杜若星击到对面墙壁处。

　　杜若星像个包袱般被扔到远处，胸口在一阵炸裂般的痛觉后，含混吐出口血。

　　陈拓猛地睁眼，上前小半步，却又克制着远离，难解情绪显在脸上，与之问道：“谁让你学这样狠辣的掌法？”

　　杜若星捂着胸口起身，嘴边的鲜血顺遂淌到脖颈处：“本来我没想学，是我哥哥死后，为了对付你，专门去学的。当初卖给邪阴教的黑风爪，不过我还没试过，活生生掏出一个人的心，就想着，在你身上试一下！”

　　陈拓面色一凛，惊诧至僵持的目光，倒像是关心杜若星：“想不到，你哥哥的死会给你打击那么大…但那些招式，你不该学的。”

　　杜若星冷笑，强撑残存意志，道：“只要是无双阁的武功，你有什么资格议论我该不该学？我告诉你！我还学了永世剑法，就为了对付你！”

　　话及此，杜若星复咳出口血，胸口处绽开梅花朵朵。

　　陈拓几许不忍，上前竟要扶杜若星，杜若星忙推开对方，筋骨处一个撕扯，越发痛的厉害，回转间跌在地上。

　　陈拓本想继续上前，可见杜若星态度如此，只得后退。犹豫间，与杜若星道：“你真那么执着，一定要为你哥哥报仇？”

　　杜若星难过至混沌昏沉，坚持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如今他死了，不为他报仇，我又能做些什么？”

　　陈拓道：“可你哥哥真的不是我杀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杀你哥哥的人，毕竟我清楚，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人会永世剑法，想如今，你离开了无双阁，也是……”

　　“除了苏鸣夏！还有人会永世剑法？”杜若星未及陈拓话完，怒声抢话道：“那是我无双阁卖给你的剑法，你教给一个人也算了！还教给其他人么？用一个你的故事，你以为你的故事有多值钱？你根本没有资格，让我哥哥给你武功！”

　　陈拓无奈摇头，深深望了杜若星许久，折身离去。

　　杜若星想追上去，可堪走出几步，便晕了过去。

　　待杜若星醒来时，天光从窗格缝隙中钻出，杜若星翻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被纱布绑住，起身间，试探活动下筋骨，倒觉得不很难过，想来不过是皮肉伤。抬耳，却听门外传来樊清雅叫嚷：“去买个肉！结果买的半死不活，还把半个集市给砸了？我看啊！指望着她做劳工还钱是不行了，不如就此押到衙门去，不然的话，我真不知还要赔多少钱！”

　　随后是尹天仇恳切的叫声：“不要啊老板娘！小白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了，我愿意在月华阁工作，帮小白还钱，你不要抓小白，求求你了。”

　　杜若星艰难着下床，推门见樊清雅刚要开口，神色一紧，与之道：“要赔多少钱？”

　　樊清雅傲然挺了挺下巴：“多少钱？说的像你赔的起一般！”

　　杜若星嘴角一扯，笑意深深：“我赔不起，无双阁…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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