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

　　翌日，尹天仇便与杜若星离开茅屋。半路时，遇上一辆装稻谷的马车，顺便搭了上去。

　　驾车的老者是位哑人，眉宇间透着和善，杜若星暗自盯了对方许久，觉得这人没问题，方松了警惕。

　　并肩坐在装满稻谷的麻袋上，杜若星与尹天仇各怀心事，彼此许久未有言语。

　　杜若星心思极深，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绿野葱葱，任是何人，都再难猜透，这满身是迷的女子，如今是何想法。

　　倒还是尹天仇心性天真，再者心中喜欢着对方，便算是她说了什么，他都会选择相信。只偶尔想起对方的话…她对哥哥杜若风的喜爱，至了至极之地，一时猜测，兴许是自己从小与妹妹尹天香分离，正常的兄妹关系便该如此亲密。一时又辗转反复，自问这种兄妹关系是否正常，杜若星为了哥哥悔婚，一心一意想永远留在对方身边，这种兄妹之情，是否过于紧密了？

　　可尹天仇不敢问，思索片刻，更觉得没必要问。便算杜若星对哥哥的感情有失偏颇，但毕竟，杜若风已经死了，待杜若星为杜若风报了仇，一切便结束了。到时也许，自己仍留在杜若星身边，兴许自己的毒也会解了，待那时…便待了那时再说吧！

　　思及此，尹天仇暗暗弯起嘴角，余光偷瞄着对方，便见她一身俊秀男装，似认真复似发呆般望着远处，以观赏女子的角度重新审视对方，乍觉那侧颜衬着身后风景斑驳明亮，越发柔软迷人。

　　不知不觉间，尹天仇心中总克制不住，胡思乱想着，杜若星若将头发披下来，换上身女子装束会是如何模样。一定是美透的，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美，罪孽的说，在自己眼中，杜若星是比佛砻中的神明还要好看的存在。

　　然此刻，杜若星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始终未有注意尹天仇，待不多时，一双眼盯得难过，方合了合眼，身子微微侧向一旁，与尹天仇道：“我先睡一会儿，待到了集市，你叫醒我。”

　　尹天仇“嗯”了一声，嘴角扯动间，应是还想说些什么。脑中猛地想起，杜若星说自己啰嗦，便克制着闭上了嘴。

　　马车颠颠簸簸，尹天仇心恐杜若星睡得不好，便将外衣褪下，悄摸摸盖在杜若星身上。

　　杜若星睡意悠悠，却轻易察觉，浅浅闻到对方衣衫气息，不免傲气着将身扭了一下，见尹天仇未有反应，也便懒得理会，半是疲累半是接受着，将身子缩进衣衫之下。

　　尹天仇老实坐在杜若星身边，一双腿紧紧盘起，捉着一旁稻谷麻袋。是怕自己地方占得太大令杜若星睡不好，甚至马车过石头时一个颠簸，尹天仇都像是自己打扰了杜若星的睡意般，露出一脸委屈抱疚的模样。

　　驶了半日光景，车夫驾车累了，便停在山脚处歇下。适逢杜若星还憨憨睡着，车夫便从腰包处掏出半块青稞饼，递给尹天仇吃。

　　尹天仇欢喜着接下饼，怕打扰杜若星，与哑车夫低声到了谢。车夫亦是理解，与尹天仇用手比划半天，见对方不通其意，也便放弃了。

　　尹天仇却觉车夫热情，虽是不能说话，但定会愿意听自己说话。身子悄摸摸往前蹭去，与哑车夫低声交谈：“我记得小时候，我娘亲也给我做过这种青稞饼，后来我离开了家，便再没有吃过了，现在这样一吃，忽然间好怀念啊。”

　　车夫咧嘴笑着，一双莫名疲惫却善意的眼望向尹天仇，以尽量直白的手语问尹天仇是哪里人。

　　尹天仇好在没傻透，与车夫道：“你问我是哪里人啊？”得了车夫回应，尹天仇方道：“我是尹家村的人，但因我家里人穷，养不起我，幸好当时爹娘外出时，救下一位老方丈，老方丈为了报恩，便带我回了少林寺，教我读书，现在准备上京都考试当官的。”

　　正是此刻，杜若风启眼，闻见尹天仇的话，终于算是知道，当初苏鸣夏何故知道他如此多事。这尹天仇倒是不打诳语，可平日里偏偏喜爱说话，便是跟个初见的人，也唠唠叨叨个没完。果然不是自己冷漠，是对方话唠！

　　车夫听尹天仇话完，却激动起来，与尹天仇指了指自己，复与其比划半晌。

　　尹天仇实在不识其意，复与车夫问道：“大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杜若星一时好奇，悄摸摸抬眼，见车夫复与尹天仇比划起来。原无双阁中有一位服侍自己的哑嬷嬷，因此杜若星看得明白，这车夫的意思是，他也是尹家村的人。

　　可尹天仇却看不懂，杜若星暗自坏笑，自也懒得起身帮尹天仇翻译。

　　二人复艰难沟通半晌，尹天仇却将话题越扯越远：“大叔你每天都在这山上来去，一定很辛苦吧！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孩子啊？如果有的话，可以让他们帮你啊？”

　　车夫摇手，复与其比划，意思是说，自己的孩子是个脑筋有些问题的可怜人。可尹天仇却不懂，见车夫比了比脑袋，猜测道：“哦？原来大叔你没有孩子啊？年轻的时候没想着要孩子，现在吃亏了吧！”

　　车夫一副无言以对的神情，亦是懒得与尹天仇继续解释，尹天仇却天真地自以为是，一边啃着青稞饼，一边与车夫道：“不过我觉得这条路好偏啊？大叔你每次收谷子都要走这条路么？好辛苦啊！且也不知这条路安不安全，大叔你没有遇到过山贼或者强盗吧？”

　　车夫想说，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从来也没遇上什么山贼或者强盗。可谁知，刚与尹天仇摇了摇头。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轻烟滚滚呼啸而过，几个身披兽毛的彪形大汉架马至了眼前。

　　车夫与尹天仇均是慌张，可未想这当口，尹天仇仍与车夫傻傻追问：“大叔你刚怎么骗我啊？这些看起来就是强盗啊！”

　　车夫身心无语，但见为首的壮汉见到尹天仇，兴致勃勃与身边人道：“真是倒霉，这条路上转了几圈，就遇上两个男的。好待这书生长得不错，带回去给寨主通通屁股也好！”

　　尹天仇不明这流弊粗词，开口直问道：“通通…屁股？什么啊？”

　　壮汉身边的人嘻嘻一笑，满脸猥琐粗鄙：“倒霉的是，这两人看来都没什么钱，我们将这书生带回去，身后那些稻谷也可以收下，这老头子，扔在这里喂狼便好！”

　　壮汉点头许可，却见身后的衣衫之下，复冒出一个人影。白衣阑珊，眉目如画，不禁看得有些痴，半晌方开口：“呦！想不到还有一个！这个更好！那么正好，这个更漂亮的给寨主通屁股，这个书生就给我了！”

　　尹天仇吓了往后一缩，傻乎乎与杜若星嚷道：“他们…他们要做什么？通屁股？通什么屁股啊？”

　　杜若星亦不懂这些黑话，只望着壮汉那张脸，便知不是什么好话，从稻谷前起身，厉声道：“识相的，赶紧给我滚！”

　　壮汉却笑，与身边人一同投来轻蔑目光：“想不到这公子长相好，气势也不错啊！估摸着，也只得寨主驾驭得了！哈哈哈……”

　　杜若星见此，刚要出手，才想起，自己内功尽失。趁着面前强人一同嘲笑自己，一溜烟从车后钻到前面，与尹天仇二人命令道：“坐到后面去！”随即架起缰绳，直直朝壮汉冲了过去。

　　这伙强人明显吓到，马儿不受控，恐慌着往一旁去，为这突然奔跑起来的老马让开了路，便令杜若星找到机会，逃出了强人围困。

　　顷刻壮汉回身，匆忙带着喽啰于身后跟上，一边叫嚷着，却是初到此处打劫，路途不熟，壮马亦没轻车熟路的老马迅速。

　　另一边，杜若星驾车许久，却发现自己很难掌控力度，歪歪扭扭着往前奔着，却是在山中绕圈。尹天仇紧紧拽着稻谷布袋，尽量趴在上面使自己不要掉下去。车夫则趁机上前，咿咿呀呀着，想要从杜若星手中接手，却来不及与杜若星比划手语。

　　好在杜若星悟性不错，见车夫凑过来，忙道：“我不好掌控，交给你！”

　　车夫忙接手，跟着驾车往前奔去。彼一时，身后山贼紧追不舍，眼见情势危急，车夫鞭子下的老马却发了狂，直冲冲往前方悬崖上奔去。

　　杜若星还以为是车夫有意为之，一时愣在原地，还在傻傻反应。车夫却觉出不对，回身将尹天仇与杜若星带着稻谷一把推下车。前方老马则收不住蹄子，直拉着车子与车夫掉下山崖。

　　杜若星与尹天仇顺势从一旁缓坡滚下，待落定时，尹天仇刚要爬回去，却被杜若星匆忙拽住。

　　那群强人适逢赶到悬崖处，见马车掉了下去，骂咧咧喊了几句，也便折回。

　　待强人彻底殁了声迹，尹天仇匆忙跑到悬崖边，垂眼望着悬崖下的一望无际，不能自控地哭起来。

　　杜若星缓步走到尹天仇身后，同样望着面前悬崖，心中自是难过悲伤，情之所至，不禁有良心地叹了口气。

　　尹天仇哭得无力，回身时，与杜若星道：“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都怪我们。”

　　杜若星横眼，道：“怪那群强盗。”

　　尹天仇闷声点了下头，抹了抹眼泪道：“好在他没有孩子，不然的话，他的家人该多伤心啊，若是他会说话就好了，那么我就知道他住在哪里了，可便算是知道，也没法帮他做些什么。”

　　杜若星深吸一口气，终忍不住，道：“他有一个傻儿子，住在尹家村，是你的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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