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到了灶上见过秋妈妈，她倒是个和善人儿。日后若是为陆粱送些菜饭还要麻烦她，梨霜虽实不是精于交际奉承的人，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周旋。

　　从厨房出来，鸳儿与梨霜两人才走到天井，就被一声私心裂肺的大喊震的停住了脚步：“我死也不吃这个东西！”然后一只青瓷碗便从二楼扔下来，恰好在梨霜的脚边打得粉碎，里面盛的汤水全都溅在梨霜的裙子上。紧接着楼上又传来打翻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呼痛声。

　　原来清哥儿和柳姐儿一向在自己屋子里吃饭，今日不知哪个菜不合清哥儿的意，他便大发脾气。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鸯儿急了，这要是被刘氏听见倒霉的还是她们当下人的。她朝梨霜撂下一句：“你收拾一下盘子，自己再去换件衣裳，我等下找你。”便急急奔向二楼。

　　梨霜只得到灶上去要了抹布笤帚，收拾一番后又拿回厨房。

　　“这清哥儿真是个混世魔王。”秋妈妈一边拿着根剔齿签悠悠地剔牙，一边感慨道。

　　梨霜正拿一瓢清水清洗自己的衣摆，闻言道：“妈妈，清哥儿可是脾性不好？”

　　“那可不是？难伺候着哪。你且等着，一会儿必是又要再来点菜的。一天到晚我老婆子也没个歇息。”秋妈妈无奈道。

　　“妈妈，我原也在灶上帮过忙的，若是得闲便来搭把手您看可好？”梨霜笑道，露出嘴边一个小小的梨涡。

　　“哟，你看上去这柔柔嫩嫩的样子还在灶上帮过忙？”秋妈妈奇道。

　　“原不过是打打下手罢了，但是说不得也能替妈妈分忧呢。”梨霜将手里的水瓢放下，又要上手整理厨房。

　　“哎呦赶快打住，你这湿衣服穿在身上莫要生病了，先换一套去，若是真得闲了来陪我老婆子扯扯闲篇也好。”秋妈妈站起来阻止了梨霜，顺便分给她两把刚刚炒好的瓜子儿。

　　梨霜辞了秋妈妈，回到房里，鸳儿已经不在了，床上却有几套裙衫，想是鸳儿拿出来的。她便也把一把瓜子儿放在鸳儿床旁的斑竹圆角矮柜上。觑着四下无人，她将杏雨给的饰物锁在自己的柜子里，身上只留下一对儿银丁香。待收拾完毕后，才重又走到了天井里。

　　这时二楼的百子千孙雕花木窗推开了，有两个小小地脑袋从窗子里探出来。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眼睛叫脸颊上的肉堆了起来，细咪咪的；小姑娘团团脸，倒十分可爱，想来他们就是清哥儿和柳姐儿了。

　　“唉，那个奴婢！”清哥儿怪叫一声：“还不上来陪我玩？”

　　梨霜无奈，也只能迈步往二楼去，心里却冷笑：一家子的家生子，却称呼别人为“奴婢”，摔打喊叫毫无规矩，侯家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物似主人形”，二房与侯家还真是绝配。

　　门是敞开的，刚刚被清哥儿砸烂的东西已经被收拾过了，看着倒是整整齐齐。

　　清哥儿穿着朱红色的袄子，戴着一个黄金打的长命锁，腰上挂着一只白玉龟。看见梨霜进来，眼儿也眯起来了，大喝一声：“那个奴婢，还不跪下与小爷见礼！”

　　梨霜抬眼一瞧，鸯儿已经不见踪影，屋里坐着一个穿素的三十出头的娘子，此时低垂着头眼圈红红的，听到清哥儿的话，弱弱的开口：“清哥儿，别淘气。”

　　“呸！你闭嘴！我娘说你是丧门星，开口就要倒霉的！”

　　那寡妇便当真不开口，只低下头摸自己的手臂，仿佛有些吃痛。

　　梨霜自然不会真的跪下，只是福了福身，通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赶紧道：“ 清哥儿午饭没吃饱，定是饿了吧。我自岳州府来，那里的鲜肉米粉却是一绝，不若我去厨房端些来，姑太太也吃一碗粉吧。”

　　清哥儿虽才七岁，体型却是胖大，先闹了那一场，此时一听顿感腹内饥饿，咽咽口水道：“米粉哪里够，我还要吃大肉！”

　　“红烧肉好吗？”梨霜虽只比清哥儿大两岁，却比他高半个头，此时微微低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倒似看个不懂事的孩子。

　　“好。”听到肉，清哥儿难得的没找茬，不过下一秒钟他手指就点上了梨霜，“你还不快去！”然后又回过头指着淑姐道：“你趴下，我要骑大马！”

　　淑姐抚着手道：“清哥儿，姑姑领你到楼下，你自己找华儿骑马可好？”

　　“我不要下楼！我就要在楼上骑马！” 说着清哥儿大吼起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又有什么惹得你生气了？” 一个尖利的嗓音响起来，却是刘氏，“梨霜你先别走。”

　　“让她走！她要做肉肉，红烧肉！” 清哥儿一看见娘便起身黏了上去，被刘氏一把抱住。听了清哥儿这句，刘氏身边的鸯儿斜眼瞥了瞥梨霜。

　　“你还不快去？” 刘氏朝梨霜道。梨霜得了这句，自然快步下楼，心中盘算着怎么才能离这个小楼远些。楼上还传来刘氏的笑声：“大姑子啊，你就担待担待，骑马怎么了？清哥儿还是个孩子……”

　　心下摇摇头，梨霜朝厨房走去。到了厨房，秋妈妈已将瓜子壳吐了一地，一看到梨霜就笑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清哥儿这次要吃什么？”

　　秋妈妈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口快在梨霜面前议论清哥儿，若梨霜背后在刘氏面前嚼舌便不好了。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积年的厨娘了，还害怕这刚来的小丫头片子编排？她的主子被太太发落到田头庄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那富贵锦绣地方惯是能吃人的，这大家子里的腌臜事儿可还少吗。

　　现如今看梨霜又回转到厨房，脸上还笑吟吟的，她的心更是放回了肚子里去，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还真像妈妈说的，我在清哥儿面前提了一嘴吃食，他便定要吃鲜肉米粉和红烧肉呢。”

　　“鲜肉米粉和红烧肉？这倒不难做。” 秋妈妈道，“我原也是做惯的。”

　　“妈妈做的自然好了，我在陆府却得了个秘方，那红烧肉做出来十分入味，若妈妈不嫌弃，我便把这方子给妈妈可好？” 陆亦方喜爱吃红烧肉，她新嫁时也曾盼望着能和和美美一辈子，特意去学了这一道菜，如今想来却是可笑了，不过总算是有用处的。

　　“那敢情好啊！” 秋妈妈喜的一拍大腿，这大家子里的厨娘自有不外传的秘方，现在竟能白得一个，哪有不喜的道理，“红烧肉要费些时辰，我先把米粉泡上，你去切肉。”

　　梨霜脆生生的应了一声，两人各自忙活起来。

　　将肥瘦均匀的五花肉放入沸水中汆烫两次，再切成大小相等的小方块，一旁的秋妈妈奇道：“看着是个小女娃，手下倒是真有工夫。”

　　梨霜笑笑不说话，央秋妈妈找的八角、桂皮、香叶、茴香、山楂干、腐乳、姜葱等物早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灶上。起了油锅便下肉，再放上小半碗白砂糖，看着一块块粉白相间的肉块儿在翻滚下逐渐染上蜜糖的颜色，她便麻利的将它们盛起。然后又如法炮制，将葱姜等物炒香，放肉，加水，下料，前后顺序、用料多少均有章法，秋妈妈在旁暗暗记在心中。

　　好容易将锅盖盖住，梨霜才直起身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间的汗。秋妈妈赞一声，指着门边的小板凳道：“这还要炖一阵呢，你可以先歇一会儿。”

　　“妈妈去歇着吧，”梨霜道，“我在这里看着火。”正说话间，鸯儿忽然走进厨房，神色还颇有几分怏怏，她垫着脚走进厨房，冲着秋妈妈和梨霜嚷：“这粉和红烧肉怎得还没好，哥儿吵着要吃呢。”

　　秋妈妈眉一横，指着灶台边两碗鲜肉粉：“那台子上的不是？你端了去给哥儿，红烧肉且没那么快。”

　　鸯儿方才被清哥儿指着骂，又被刘氏训斥了，这会儿竟然连灶上的婆子也没给她好脸，更加不乐了。走到灶台边，拿起两碗米粉，狠狠盯了一眼梨霜，便转身离去。

　　“呸！”待鸯儿走了，秋妈妈朝地下啐了一口，道：“什么东西，一个丫鬟也给我老婆子摆脸色。”

　　梨霜这时却没做声，只是认真的控制着柴火。如此熬了一炷香的功夫，梨霜将盖子打开，再撒入一些红糖，便可起锅了。

　　梨霜将肉整齐的码在碗里，肉香早就弥漫在整个小厨房里了，秋妈妈咽了口口水，走上前一看，只见一块块红烧肉似玛瑙一般闪着润泽的光，无论肥瘦都被糖汁均匀的包裹起来，在月白色的碗里竟然显得有几分晶莹剔透。

　　“妈妈，试一下味道吧。”梨霜夹起一块儿肉送到秋妈妈嘴边，肉肥而不腻，一口下去，肥瘦肉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红烧肉的香味满口，秋妈妈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

　　“这陆府的方子还真是绝了。”秋妈妈啧啧称道，“你赶紧端去送给哥儿，厨房定能得着赏钱。”

　　梨霜应一声，将红烧肉端起来，朝清哥儿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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