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是夜，天幕深沉如水。

　　白绸坐在自己屋中，手支着头闭目沉思，烛光温暖，照在她清秀白皙的脸上。

　　现如今民风开放，婚姻政/策宽松，中原女子们也并不着急嫁人。

　　年芳十六的白绸正值妙龄，也足足比厉千凉年轻了半轮。

　　而四大护法中，白绸年纪最小，却是跟了厉千凉最久的，焦羽年芳十八，孤铿与断水皆是二十出头。

　　十年前，白绸不过垂髫，这本该是少男少女最天真烂漫的年华，可白绸却是极其不幸的。

　　曾经，她是已覆魔教血莲教的一名教众。

　　据教中知情者告知，她自出生就被爹娘卖给了血莲教，据说是生父生母家境清贫，无力抚育她这么个女孩家。

　　中原老百姓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这并不奇怪。

　　虽然挂上了血莲教教众的名头，可她的地位却是连扫地的使役都不如。

　　因为她是一名药童。

　　从未记事的时候开始，她便被教中的医者关在一间阴暗的小屋中，每天都要在不知名的药水中浸泡八个时辰。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一日三餐吃的也全是难以入口的凉药汁水，被人强制性打开嘴灌入口中。

　　稍有抵抗，便会惨遭毒打。

　　除此之外，每隔三个月，医者就会为她施一次针，说是要打通全身经脉，让药物能够更好地被血液吸收。

　　密密麻麻的钢针扎遍她全身上下的各处穴道，万蚁噬心般的疼痛传遍全身。

　　直到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被放血。

　　那医者用匕首划破她的手腕，用瓷碗装满一大碗新鲜的血液后马上替她点了穴道止血。

　　那医者说，她是个大宝贝，她的血液是大补品，可不能浪费了。

　　医者将她的血液献给血莲教的教主与高层人员，供他们练完功后饮用。

　　每隔半月她就被放一次血，完事后医者便为她准备好补血的药浴与口服药。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医者仁心”这四个字。

　　每晚夜幕降临，月光洒上小屋顶上的天窗，她都会望着天窗出神。

　　彼时她还年幼，什么都不懂，可她太想逃出去了，她想像那个医者般来去自如。

　　她望着锁在脚上禁锢自己自由的铁链发呆，然后剧烈挣扎，哪怕明知道逃出去无望。

　　隔天，那医者瞧见她脚腕上的伤痕，气极，又将她毒打一顿。

　　就这样，在被反复折腾了一年多后，她的身子骨已经非常虚弱。

　　只依稀记得，六岁那年的腊月初八，天气寒凉彻骨。

　　那一夜，子时的锣梆并未按时敲响。

　　不多时，屋外响起兵戎碰撞的声响。

　　痛苦的喊叫声、武器交锋的铛铛声……各种她未曾听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以血为谱的杀戮与悲壮。

　　屋内黑漆漆的，她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能坐在地上紧张地竖耳听着。

　　不知过去多久。

　　若是按照平常，医者会在寅时一刻进屋带她去药浴，可那一日的凌晨，医者并没有到来。

　　太阳初升，温暖的光束透过天窗打在她脸上。

　　门外的铁锁被人斩断，房门大敞。

　　年轻的少女戴着面纱，衣帛如血，手上长剑更是被血染得鲜红。

　　她身旁的下属恭顺着脑袋问那少女是否要杀了她。

　　“不必了，放她走。”少女逆着光，神色清冷。

　　眼见少女就要离去，她焦急地匍匐上前抓住她的衣摆，用不太娴熟的话语道：“带……带我走可……可以吗？”

　　少女漠然伫立，目光中夹带着几分审视，也并未说话。

　　半晌，她对着一旁的下属道：“罢了，带她下去梳洗吧。”

　　犹记得那天中午，她喝上了人生中第一碗腊八粥。

　　那粥暖暖的冒着热气，尝起来甜甜腻腻的，味道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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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三五日，厉千凉的脸上恢复些血色，身子好得很快。

　　“这几日怎么不见白绸？”厉千凉张开手臂，在焦羽的服侍下换上衣物。

　　焦羽细心地替厉千凉缠好腰带，将面纱递给她一边道：“近日苏州城那边正道屡屡来犯，白绸便带人过去瞧瞧。”

　　厉千凉点点头，也并未多想。

　　很早之前，她便给了四大护法便宜行事之权，如果发生紧急状况可以优先处理，不必禀报于她。

　　焦羽替她打理好着装后就退至一旁，厉千凉瞅她一眼，沉声问道：“焦羽，你跟在本座身边多久了？”

　　焦羽温婉一笑，轻声道：“算上今年，该是有八年了。”口中答着，心中却不知主上何意。

　　厉千凉眼底的情绪淡淡，让人看得不甚明了：“原来已经八年了……”

　　焦羽也不小了呢。

　　那么这厢事情一完，便放她们走罢。

　　这些年来，让他们四个跟在她这个阴晴不定的大魔头身侧，也是难为他们了……

　　她背对着焦羽，眼底闪过几缕哀切的愁思。

　　她想，她素来坚强，也只有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才会流露出几分脆弱难堪吧……

　　俄顷，厉千凉收敛神思，朝焦羽交代几句后便推门而出。

　　正值清早，薄雾清蒙，晨露未干，太阳还未升起，天气也不太热。

　　难得的静谧时光。

　　厉千凉行至一处雅致的别院，门前的侍卫见主上亲临，诚惶诚恐地跪下。

　　“本座过来看看明磊。”

　　那侍卫垂首道：“公子他出门去了。”

　　厉千凉蹙眉道：“可知他去了哪里？”

　　此乃多事之秋，明磊的安危很重要，切不能因为疏忽让歹人趁虚而入。

　　“公子早早就去荷花苑寻那荀素姑娘了，”见厉千凉面存疑惑，他补充道：“公子这几日几乎天天都去荷花苑与荀姑娘玩耍，还不让属下跟随。”

　　谁知厉千凉心底的疑虑更甚，明磊与荀素何时这般相熟了？

　　不过也好，起码明磊有个伴了，她事务繁忙，总归是无法天天陪着他的，而浮梦宫宫中最是寂寞难耐，明磊又是小孩子心性，也该是会无聊的吧。

　　想到这儿，她的眉头舒展开，掉头就往荷花苑的方向行去。

　　隔了不远便听见荷花苑内传来时断时续的交谈声。

　　“荀姐姐做的糕点可真香，以后明磊天天都来荷花苑陪荀姐姐！”

　　“你个小馋猫！”荀素闻言眉眼弯弯，宠溺地捏捏厉明磊的鼻尖。

　　外院石桌边，一男一女两道雪白的身影相对而坐，厉千凉站在假山后头，不忍去打破这难有的好气氛。

　　想了想，她终是迈步而出。

　　“明磊，荀素。”她缓步走近他们，声音冷清。

　　“堂姐！”厉明磊站起身，很自然地拉住厉千凉的手，亮晶晶的眸中闪烁着惊喜兴奋的光亮。

　　“厉宫主。”荀素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讶，她也站起身，却是不冷不热与厉千凉打招呼。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素来以红装示人的厉千凉竟然换上了竹青色的绸缎，要知道这可是在浮梦宫中，不需要她刻意隐藏什么……

　　“坐吧。”厉千凉瞥一眼瓷盘中精致的糕点，率先坐在二人中间。

　　相顾无话。

　　“那个……厉宫主还未吃早饭吧，要不要尝一尝荀素做的糕点？”

　　她边说着边将瓷盘推到厉千凉跟前，可却忽略了桌上仅摆着两副碗筷。

　　厉千凉淡淡道：“你们吃吧，本座不饿。”

　　荀素性子偏文静，并不善于活跃气氛，更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女子。

　　见厉千凉拒绝，她一阵尴尬，又猛地想起自己未曾多备一副碗筷，如此这般的待客之道，也难怪厉千凉会拒绝。

　　可实际上，厉千凉并未不喜，只是单纯觉得食用糕点之时若不将面纱摘下，奇怪得很。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拂了小月牙儿的好意。

　　可若是让这两人瞧见自己的真容想起些什么……

　　谁知厉明磊一听不乐意了，当即就道：“荀姐姐做的糕点可好吃了，堂姐你就尝一尝吧！”他眼巴巴望着厉千凉，眸中的乞求令人怜惜。

　　厉千凉颇为无奈，只能妥协道：“……你们先吃吧，等会儿本座稍些回去便是了。”

　　厉明磊失落地嘟嘟嘴：“那怎么行，等会都要凉了……”

　　还是荀素开口解围道：“明磊就安心吃吧，屋中还有些热的，荀姐姐这就带你堂姐去取。”

　　厉千凉知道荀素是有话要对她说，心领神会地站起身。

　　两人费尽心思哄了一阵，才将脾气上头的厉明磊哄回来。

　　“那咱们说定咯，堂姐以后要常来陪明磊玩耍，荀姐姐也要做些好吃的糕点给明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人半靠在荷塘边上，满池芙蓉婀娜曼妙，绽放尽无数风华，轻盈的锦鲤在池中戏水，好不欢快。

　　在确定厉明磊没有跟过来后，荀素生疏有礼地询问道：“这孩子真是你堂弟？”

　　虽然荀素与厉明磊年纪相仿，可厉明磊的模样单纯如孩童，惹人爱怜，荀素也更习惯称呼他为“孩子”。

　　厉千凉瞅她一眼，既不将真相告诉她，又不忍骗她，只简单道：“嗯，是本座的亲戚。”

　　荀素刚想说话，却被厉千凉抢了先机：“对了，还未问你，明磊是怎么到你院子来的？”

　　荀素似是想到有趣的事情，眉眼弯弯道：“几日前的傍晚明磊敲开了荷花苑的门，说是浮梦宫太大了，他迷了路，我就说那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她一顿，望着满池荷花继续道：“我便留他用了晚饭，再差人将他送回去，谁知第二天傍晚他又寻来了，那模样哪像是迷路，分明对这荷花苑的位置熟悉得很！”

　　“这孩子可爱得紧，人又机灵，可讨人喜欢了……”可猛地，荀素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去瞧厉千凉的脸色。

　　正暗恼自己方才太过得意忘形了，要知道她身侧站着的可是魔道第一宫的宫主，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厉千凉！

　　而厉千凉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若是稍有不慎，惹得她不悦……

　　那错骨分筋的手法有多痛，反正她这辈子再不想尝一次了！

　　她脸色发白，目光触及厉千凉半掩的面容，却见她刚好偏过头，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荀素一晃神，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厉千凉当然知道她脸色大变的原因，软声安慰道：“无妨，你继续说。”

　　荀素心性纯善，也并未看不起那孩子，反倒是特别喜欢他，这很好。

　　荀素正色道：“一连几天，他都留在我这儿用晚饭，后来我便寻了个机会问他，你怎么那么爱来荷花苑啊？”

　　“那孩子回答，原来他是被荷花苑的饭香吸引过来的，还夸我做的菜好吃，在那之后，他一有空闲便来我这儿蹭点好吃的，诺，就像今天这样。”

　　太阳初升，荷上露水蒸融，厉千凉凝望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许久，她才道：“既如此，你便好好陪着他吧，他小时候最爱吃桂花糕，多做些与他。”

　　她正要告辞，荀素突然叫住她。

　　“屋内还有些糕点，你也稍一些回去尝尝吧。”

　　“好啊，那便多谢你了。”

　　厉千凉朝她真诚地笑笑，眼底寒霜消融。

　　一如当年她面对月牙儿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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