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暖阳当空，万里无云，正值早春三月的午后，江南水乡，碧水之畔，轻风拂细柳，吹皱一池春水。

　　谁家的孩童，三两成堆，嬉戏玩笑，或脱了鞋子赤脚在草地上追逐着，或弯腰捏起地上的石子，跑到湖边，乐此不疲把石子扔向水面，比谁扔的远，比谁溅起的水花更大。

　　畔上不远处，一座八角亭台中，时不时传出细细碎碎的低语。

　　七八位年轻的妇女围桌而坐，她们穿着裁剪得致的上品绸缎，彼此间紧挨着。

　　或以手绢遮唇，谈论女人家的私密事情，或抬素手斟茶，动作间仿若行云流水，后而以袖掩面，抿嘴细品，小饮怡情。

　　笑容明媚的妇女们望着自家的孩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大户人家已婚妇女们的小聚，并没有多少正式和隆重，她们每人都缠着发，脑后花髻款式各样，或盘桓或飞天，掩面低笑时，顶上珠串摇荡。

　　她们彼此相熟，化了淡妆，只随意地戴上几件平素惯用的首饰，不显得过分拖沓，却也看不出敷衍。

　　随行的丫鬟也很本分地站在一边，手中抱着妇女们的披风棉袄，眼观鼻鼻观心。
　　画面静雅恬淡，氛围温暖，其乐融融。

　　“那是谁家的女娃，怎么孤零零坐在树底下？”妇人之间，一黄裳女子美眸一瞥，便瞧见了远处柳树下一道格格不入的小身影。

　　远远看去，有个女孩靠着大树休息，她穿得很素，侧对着众人，看不清面目。

　　“张家娘子，那娃子是不是你带来的，看着咋这么眼生啊？”另一名绿衣女子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发丝，语气疑惑。

　　张家娘子顿上一顿，慢悠悠回答：“你们有所不知，她是外子已故友人的独女。”

　　她抿了一口茶，待吊足了众人胃口又道：“外子那软心肠你们也非不知，她啊，家逢变故，外子瞧着她可怜，上月刚过继到我名下。”

　　黄裳女子也是个擅溜须拍马的，她一听这话，眼珠一转立刻接下话茬道，“呵呵，张员外真真是菩萨心肠！恭喜你啊，你可是有福了，儿女双全！”她面上笑靥如花，赞美和恭贺接二连三。

　　张家娘子闻言却不得意，反哀怨说道，“好什么呀！可愁死我咯，这孩子整日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你说她要是安分些还成……就三天前，不知怎的在花园里和宏儿打起来了！”

　　她整张脸也随之变得难看起来，“可怜我的宏儿还小，看到他脸上的青黑和痂子没，就是那丫头揍的！瞧瞧，都肿成啥样子了……”

　　边说着边皱着眉指着不远处脸伤未愈的自家孩子，心疼万分。

　　另一名和张家娘子熟识的女子则悄然一笑，揶揄：“你家张员外的那位友人，该不会是什么粗野之人吧，连个小女孩也这么不驯！”

　　“呵，还真让你说对了！他们一家子都是江湖中人，实在是不懂得什么礼数。”

　　她告完状又是话锋一转，假意叹息道：“哎，如今那一大家子，就只剩这单薄的一脉，我瞧着也是可怜。”

　　正此时，黄裳女子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压低声音：“该不会是前阵子外头传言的那件事吧……我听说厉家镖行的头目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些个凶残的魔教众人，一夜之间被屠了满门！”

　　说到一半，还煞有其事朝着绿衣女子瞪大眼、挤挤眉。

　　“哎……”张家娘子又是假意叹口气，“江湖上的腌臜事儿谁知道呢？不提也罢！”

　　张家娘子面上不欲多说，心中则不屑冷哼，什么被魔教屠戮满门，对外的确是这样宣称的，可暗地里的弯弯绕绕谁知道呢……

　　这年头，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穷苦百姓，暗地里都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谋些钱财，就是他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否则怎能短短几十载就富甲一方呢。

　　例如某些暗地里的交易，张员外会暗中委托江湖上威望颇高的门派镖局帮忙转接，而这次镖局被屠事件，就是因为其中一桩生意莫名其妙牵连到某些江湖组织，甚至扯到朝廷官府身上。

　　最终导致厉家镖局被各大势力群起而围攻，那一大家子在一夜之间，上百口人横尸府内。

　　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最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统一口径，一致对外说是魔教干的，而张员外顺理成章当了一回好人，收养了这镖门唯一存活下来的孤女，赚尽善名……

　　各怀鬼胎的众妇人不知想到什么都神色各异，但谁也不说话，空气似乎也凝滞下来，气氛一时诡异得让人尴尬。

　　“——咳，”沉默中，不知是谁重重咳一声道：“在这翠湖畔也是待够了一个时辰，我看姐妹们也是腻了，就随我去百花园瞧瞧吧，听说今年的兰鹃开得极美！”

　　一句提议，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此刻压抑着的不自然。

　　“行吧，我看孩子们也正兴起，就让他们在这里继续玩儿吧，有丫鬟们看着，也出不了啥事！”

　　黄裳女子说完这话站起身，拢了拢丫鬟递过来的绒袄，步态端庄地随着提出建议的女子行去。

　　其她几人也陆陆续续地穿上大衣，整理妆容，随着前头的女子们去百花园赏花。

　　不远处，几个孩童凑成一堆，其中一个矮小的孩子站在一旁左右张望，像是把风，另外几个高个子的男孩围成一圈，头碰着头，正小声谋划着什么。

　　突然，那矮个子道：“宏哥哥，你看！阿娘和姨姨们都走了！”

　　领头的被唤作“宏哥哥”的男孩子转头一瞧，松口气道：“呼，可是走了，把淑仪姐姐和婉儿妹妹叫上，咱们也走着！”

　　见大人们纷纷离开，几个男孩立刻褪去脸上的乖巧，竖着眉换上了一副要搞大事的模样。

　　一行五人摆好阵势，浩浩荡荡地踏着大步，目标……柳树底下的一名女孩子。

　　起风了，翠湖的湖水泛起了更大的涟漪，轻轻柔柔的杨柳躁动起来，沙沙作响，就连有些潮湿的空气，似乎也开始变得不安。

　　树上的黄鹂惊得飞起，扑腾着翅膀吱吱乱叫，正在树下小憩的女孩瞬间挣开双眼，警惕地盯着前方朝她走来的孩童们。

　　“就是这个死丫头打的小爷！”张宏，也就是张员外的嫡子，此时正双手叉腰，面目凶煞地瞪着倚在柳树旁的女孩子。

　　说罢，他恶狠狠跺跺脚，企图用气势吓倒她。

　　相比之下，女孩却淡然许多，仿佛当眼前的几人为无物。

　　她十分不屑地瞥一眼张宏，也不言语，随手拔起了地上的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角吹着，看上去痞样十足。

　　这帮屡次打扰她的人她才懒得搭理！

　　想想她心头就生出火气，这几个孩子都是自诩为大善人的大户人家的子女，本该是家教极好的，却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被扰得不胜其烦后，她萌生出逃离张府的念头。

　　因为一些亟待解决的事情她本就急欲逃脱此处，今天有人借机生事，她正好能借此机会溜走。
　　反正她逃走都是被他们给逼的。

　　一个叫许淑仪的女孩看不惯了，她怒瞪着女孩子，姣好的五官皱成一团，露出些许狰狞。
　　“哼，真是没家教的死丫头！”她冷哼。

　　许淑仪看不得女孩子在面对一大帮人的时候还能如此淡然，心道果然是江湖莽夫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更何况这女孩长得了一张娇俏的脸儿，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即使还没有长开来，却也能初窥得些许端倪，将来必定是个如水的美人。

　　许淑仪赤/裸/裸妒忌了，眼眸中闪烁着火焰。

　　女孩子天性使然，当然会妒忌生得比她美、气质又胜过她的同龄女孩，更何况是在大家族中娇生惯养、骄横跋扈的许淑仪。

　　女孩看着眼前面部表情各有特色的五人，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江湖上嚣张跋扈的人她见多了，其中大多数人是仗着人多虚张声势，真正有实力还高调叫嚣的可没几个。

　　眼前的几位二世祖，显然是第一种情况。

　　前几次他们的恶作剧都被她使巧计躲过，这一次他们人多势众，要她一人正面对敌可不容易。

　　按照这些少爷小姐一惯的秉性，接下来肯定是假着为张宏报仇为借口对她大打出手，把她揍得鼻青眼肿，最好是跪地求饶才肯善罢甘休。

　　有了！

　　女孩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她迅速扫了一眼五人，突然毫无征兆地暴起，朝着凑得最近的那张脸就是一拳——张宏的脸。

　　打心底里，小女孩十分不喜张宏这种人，喜欢惹是生非却不能独自承担后果，事后还向长辈告状的小纨绔！

　　明明上月初她刚到张家那会儿，那日她躺在张员外花园中晒太阳，是张宏看她不惯先挑衅的她。
　　两人打一架也就算了，打架闹事，这在混迹于江湖多时的女孩看来不过是寻常事情。

　　可气的是，张宏打不过她，却找了长辈告了她的状，还倒打一耙说是女孩先招惹的他，硬是夸大其词，把三分事情硬说成了六七分。

　　在张家张宏是正牌的嫡少爷，而女孩左右不过是一个被收留的外人，张家人理所当然偏袒张宏。
　　张员外担心女孩再惹事，就把她关在房中一月有余，不得外出，直到这次小聚她才被放出来。

　　今日这一拳，像是发泄掉这些日子积攒下的所有怨气，以至于张宏整个左眼眶都被揍青，真正是伤上加伤。

　　江湖儿女，大多是不羁洒脱的，他们直来直往，我行我素惯了，不太会遵守大家族里的规规矩矩。

　　有仇报仇，想揍人就出手呗，她哪里会去理会这里头的绕绕弯弯……

　　更何况，现在是张宏带头仗势欺人在先，焉有不还手之理。

　　下一秒，小女孩趁着五人愣神之际，仗着身形灵敏猫着腰绕过树一溜烟跑走了。

　　趁其不备确实可以出其不意地袭击，可正面迎战她打不过五个人，哪里会傻傻地留下来等着挨打。

　　五人这才回过神来，张宏连眼眶的酸楚与疼痛都顾不上了，龇着牙撒开脚丫子追赶，却见那女孩扑通一声跳进湖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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