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世，良玉可欺

　　李秀兰和老嬷嬷密会之后，乘宫门换守溜回宫里。她走进颐莲宫，解开披风，立即问道：“徐茹，皇上可有过来？”

　　她进的着急，没注意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颐莲宫只有主宫亮灯，宫内静谧，能听见院子里树叶梭梭作响的声音。

　　李秀兰低着头向前走，进到里屋。徐茹还没有回复，她怒不可遏。

　　“徐茹，快为我更衣……”

　　她抬头，忽的发现随风飘摇的幔帐内站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徐茹瑟瑟发抖的跪在门口，脸色苍白，没有半点儿血丝。

　　李秀兰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那是谁。她整理耳边的落发，屏着呼吸妖娆走到赵益丰身后。

　　年过半百的赵益丰，精神矍铄，老而强健，不失风采。眉间有三道沟壑，高高隆起，威而不怒。

　　李秀兰给他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赵益丰回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爱妃这是去了何处，怎的才回来？外面夜深露重，莫要伤了身子。”

　　他声音温柔，像在嘘寒问暖。李秀兰常伴他左右，知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际，也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臣……臣妾，”李秀兰声音颤抖，“臣妾觉得宫里闷的慌，便……出去……透透气。”

　　“透气？”赵益丰笑里藏刀，“若是透气，那就带好奴才。若是出了事情，伤了我的爱妃，就得不偿失了。”

　　李秀兰妩媚一笑，眼神摄人心魄，“……多谢皇上关心，臣妾一切安好，这就伺候您洗漱安歇。”

　　她稳住心神，站起来为他解扣宽衣。手刚碰到他的衣襟，赵益丰猛地打开她。

　　李秀兰急忙跪在地上，“臣妾该死，请皇上息怒。”

　　赵益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带着阴霾，“贱人，朕这几年一直对你睁一眼闭一眼。没想到你还是贼心不死，偷溜出宫与秦光启苟合。你真当朕不知，你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往，一而再再而三的和秦光启一起挑战朕的耐心？”

　　赵益丰用指甲划过她的脸，表情阴霾，“当初朕就是看在你的这张脸，长的像澜儿，还有些用处，才留你至今。如今没了用处，你觉得朕还养你在眼前烦心？哼，你不是欢喜他吗，那朕这就送你去与他团圆。”

　　李秀兰的脸积极扭曲，眼里划过一道狠戾。她不敢挣扎，握住他的手腕，哀求着：“皇上……是有人……陷害臣妾，请皇上……明察。”

　　“明察……”赵益丰把她摔在地上。

　　李秀兰爬起来跪在他脚边，“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与丞……秦光启清清白白。您莫要听信谗言，冤枉臣妾啊。”

　　赵益丰一脚把她踢开，她摊在地上。

　　“看在小十九的份上，暂且留你一条狗命。至于那个野种……别想活过今夜。”

　　李秀兰震惊的张大眼睛，听见他的话，惊诧的说不出话。

　　等赵益丰走到门口，爬到他脚边，拽着他的衣角哭喊道：“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与秦光启只是远方表亲，并无其他见不得人的关系。至于秦良玉……臣妾只见过她一面，并不识的她啊。”

　　赵益丰把她踢开，李秀兰向后面倒，腰撞在圆柱子上，疼的她睁不开眼。

　　赵益丰对外大喊，“来人，把这个贱人关在颐莲宫，没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来看她。”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颐莲宫。

　　“皇上，皇上……”

　　李秀兰依旧不甘心，忍着痛向前爬，想争取最后的机会。

　　一直不敢出声的徐茹跑到她身边，把她扶起来，“娘娘，您怎样？”

　　李秀兰见宫门合上，拉住她的手，激动的说，“快……快去相府，让良玉走，让她逃走，皇上要杀她。”

　　徐茹点头，往外面跑。

　　“等一下，”
　　她快出门的时候，李秀兰叫住她。

　　徐茹跑回来，“怎么了 ，娘娘？”

　　李秀兰咽了口吐沫，停了一下说道：“你去寻三皇子，告诉他皇上已经知晓我的秘密，让他去救良玉。”

　　徐茹含泪点头，转身跑出去。

　　李秀兰呼了口气，趴在地上。

　　这个时候，皇上派去的杀手恐怕已经潜进相府。若是赶过去，恐怕也来不及帮她逃走。如今只有赵睿广可以救她，否则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李秀兰紧握住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她记得生下良玉的时候，她的手软软的，握在手心很小，很舒服。她到现在都记得她张着眼睛，紧盯着她的模样。

　　李秀兰把脸贴在地上，嘴角带着笑容。指甲沿着赵益丰摸过的地方划过去。

　　她这一生都被人当做筹码，当初秦光启说爱她，是看上她这张脸。送她进宫也是因为这张脸。如今深受宠爱，更是因为这张和丽妃长的相似的脸。

　　李秀兰发出一声冷笑，冰冷的凉气从脸传到心里。

　　皇上只是让人关着她，并没有下令杀她。那她就有翻身的机会，但是她的女儿没有。去求赵睿广，是她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成功与否，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徐茹趁侍卫不注意，偷溜出颐莲宫。她一路低头，疾步到赵睿广的住处——漪澜院。

　　她上前敲门，一会儿后，宋妇好打开门，见到她，皱着眉问，“姑姑，怎的来了？”

　　徐茹急忙说道：“宋小姐，三皇子在吗？奴婢有急事儿找他。”

　　宋妇好向来不喜李秀兰，当初赵睿广的母妃就是因为她才郁郁而终的。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知道她收他为儿子，安的是什么心思。

　　她挡在门口，没好气的说 ，“有什么事儿便与我说吧，睿广刚刚歇下，不好去打搅。”

　　徐茹不放心，伸头去看。见里面挂着明灯，见不到一人。想她常年跟在赵睿广身边，相府的事儿又紧急，便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回宋小姐，娘娘让奴婢来告诉三皇子，皇上要杀秦大小姐，请殿下救一救她。”

　　宋妇好一愣，语气僵硬：“我知晓了，你回去吧，我这就去告诉睿广。”

　　徐茹轻呼一口气，向她行了一礼，“那就拜托宋小姐了，奴婢告退。”

　　宋妇好点了下头，看着她走远，关上殿门走进院子里。

　　她进了前厅，赵睿广坐在圈椅上看书，手边点了盏油灯。诺大的殿内，只靠这微弱的灯光撑着。

　　漪澜院虽然恢复以往的生气，但只有他们两个。
　　皇上曾派了许多使唤宫女过来伺候，都被他拒绝了。她作为唯一一个留在他身边的人，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

　　“是谁过来了？”赵睿广盯着书页问。

　　宋妇好替他换了热茶，“徐茹……她说明妃娘娘做了几块糕点儿，想送过来给你尝尝。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接下了。这会儿放在厨房里，你要不要吃一点儿？”

　　赵睿广看也不看她，“丢了吧，”

　　宋妇好嘴角一勾，带着得意，“知道了。”

　　赵睿广看了一会儿书，坐起来问，“李魁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宋妇好点头，“说了，说秦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一直在宫外等你。见不到你的坐轿，方才才回去回话。”

　　赵睿广想起秦良玉着急的样子，有些不忍，他站起来说道：“告诉李魁，按计划行事。让赵孟现彻查茶庄，最好让他主审秦光启。必要时刻，让绿袖做好准备，若是良玉受伤，我拿他是问。”

　　宋妇好刚才的兴奋随之消失不见，她点了下头，语气低沉，“知道了。”

　　赵睿广没不知道到她的表情，站起来往门外走。

　　宋妇好着急问道：“你去哪儿？”

　　赵睿广头也不回，“出去走走。”

　　宋妇好想叫住他，见他已经走出门外，便放弃了。她想着徐茹应该已经回颐莲宫，便把心放在肚子里。替他收拾好书，回房休息。

　　***

　　秦良玉安顿好罗玉琴，依靠对相府地形的烂熟于心，利用夜色掩藏身体，她穿梭在假山、花丛之中。一路向前，此时的相府到处都是蒙着面的黑衣人，他们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走廊上，墙壁上都是溅的血液。

　　黑衣人的手法迅速准确，在他们未发出声音之前已经割破喉咙。所以，刚才外面才静的出奇，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秦良玉佝偻着腰，小心翼翼的潜伏到正院门口。她刚从角门进去，就见魏婉茹身边的丫鬟奄奄一息的躺在石桌旁边。

　　她看了眼烛光摇曳的屋子，想也没想立刻推门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黑衣人，门开的那一瞬间，魏婉茹被他一刀毙命，半张着嘴巴，眼珠凸起倒在地上。旁边，是已经失去呼吸的孩童。翠绿色的襁褓里，弥漫着红色，在她进来的时候，被他活活摔死。

　　秦老夫人和老嬷嬷蜷缩在墙角，惊恐的望着地上一大一小的尸体。她见到秦良玉，立刻朝她大喊，“良玉，快跑。”

　　黑衣人见到是她，立刻提刀冲过来。秦良玉看了眼他手里的血刀，眸子变的通红。

　　她退到一边，从柜子里面掏出一把匕首。

　　黑衣人见她气势阴狠，犹豫了一下，觉得她只是个女人，没什么威胁，想一刀要了她的命。

　　秦良玉准备和他拼命，她举起刀，老嬷嬷从后面冲上来，抱住黑衣人的腰。

　　她大喊道:“小姐，跑。”

　　随既，勒住手腕，为她争取最后生机。

　　黑衣人气急败坏，举刀砍向她的脖颈。手起刀落，老嬷嬷的头瞬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椅子旁边。

　　射出来的血注溅到秦良玉脸上，开出极小的花。她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头颅，说不出话来。

　　秦老夫人绞着手帕，隐忍着哭声。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落下，小声叫了一声：“雪痕……”

　　秦良玉不敢相信这个整日对她嘘寒问暖，把自己当做亲生孙女疼爱的老人，就这么死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悲愤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不惧怕她，提起剑朝她刺来。

　　秦良玉向右一闪，握紧手中刀刃，丝毫没有犹豫的刺进他的腰部。

　　黑衣人没想到她动作这么迅速，当即转变方向用剑砍她。

　　秦良玉咬紧牙关，用力一拧，刀口转变一百八十几度，又向里面刺进去几分。

　　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因为失血过多，失去呼吸。

　　他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剑砍在秦良玉的后背，留下一道极深的口子。血漫出来，浸透衣物。

　　秦良玉毫不犹豫的把刀拔出来，黑衣人倒在地上失去呼吸。她满头大汗，踉跄着跑到秦老夫人身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祖母，我带你走。”

　　秦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臂，“良玉，祖母走不了了。你快逃，不要让外面的人发现你。”

　　秦良玉不肯，咬着下唇把她拉起来。

　　秦老夫人见她坚持，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佛珠放在佛像前的香炉里。

　　一瞬间，面前佛像向外面弹开，露出里面的暗道。

　　秦老夫人把秦良玉往里面推，“良玉，你暂且在里面躲躲，等三皇子过来救你。外面有祖母，他们不会发现你的。”

　　秦良玉不肯，拉住她的手腕，渴求道：“祖母，你随我一起进去，这些人若是见到你，定不会手下留情。”

　　秦老夫人笑着摇头，“祖母一把年纪了，早就活够了。可是你不同，外面大千世界，还有好多去处等着你。姐儿听话，快些进去，不要让祖母担忧。”

　　“我不……”

　　秦良玉拉着她往里面走，就在两个人快进去的时候。门一下子被人踢开，领头的黑衣人站在外面，把手里拎着的罗玉琴丢进来。

　　罗玉琴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等秦良玉看清楚，才发现她的肚子上插了把刀。

　　她要跑过去扶她，秦老夫人立刻紧拉住她的胳膊，退到暗道旁边。

　　“良玉，我拖住他们，你快些个跑。”

　　罗玉琴还未失去意识，吐了口鲜血朝她大喊，“快走……”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黑衣人一刀刺进她后背。

　　刚才还担心看着她的人，眼睛立刻失去焦距。

　　秦良玉看着她眼中的渴求、不甘和对她的担忧逐渐消失，然后缓缓倒在地上。

　　她睁大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落下来。

　　“不……”她挣扎向前。

　　秦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腕，在最后关头，用力气把她丢进暗道。然后迅速按下机关，佛像立刻在众人眼前关上。

　　黑衣人见秦良玉要逃走，冲上前阻止，秦老夫人张开双臂挡在前面。

　　冲上来的黑衣人提刀刺进她心口，然后慢慢倒在地上。

　　佛像关起来那一瞬间，秦良玉看着秦老夫人被黑衣人像垃圾一样推到旁边，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她瞪着眼睛，里面的光亮随着门关上也缓缓消失。

　　***

　　赵睿广出了漪澜院，踱步到旁边的池塘。已经快要立秋，池里的荷花荷叶变的枯黄，飘在水面上，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他走到旁边的假山，看见立着的山洞。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赵怀壁领着太监把他按在地上打，本来已经打算还手。要杀赵怀壁的那一瞬间，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便见一个梳着隆起的发髻走出来的圆娃娃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她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眼底显然飘过一丝怜惜。因为想要见她干什么，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太监压着他胳膊。

　　见她年纪小，以为她只会大喊大叫唬住赵怀壁，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自己是神仙。这么拙略的把戏，根本骗不到人。精明如鬼的赵怀壁，自然也不会相信。

　　谁知，就在太监要抓她的时候，她竟然用手划了下石山，立刻闪过几道火光。

　　赵怀璧从未见过火会突然冒出来，当即被吓的不行，领着太监灰头土脸的跑了。

　　他们走的那一瞬间，刚才还斗志昂扬，狐假虎威的女孩儿，拍了拍心口，惊魂未定。明明害怕，还强撑着为他出头，在这宫里除了嬷嬷，没人这般对他。

　　从那以后，这个圆脸娃娃就在他心里刻上了印记。
　　后来，经过打听揣测，才知道她是当天进宫觐见的秦光启的嫡长女，秦良玉。

　　赵睿广从草丛里捡了两块黑色石头，用力往假山上一划，瞬间火光四射。
　　他早就知道这里的石头容易起火，经常用这个法子给嬷嬷熬药煮饭。

　　所以，在见到的时候，并不吃惊。只是，他没想到秦良玉竟然用这个把戏唬退赵怀壁。从她的视线里能看到，她也是挣扎的。怕得罪皇子，又不想弃他于不顾。

　　赵睿广想起她的面容，嘴角不禁绽放一道笑容。目光变得温柔，看万物都不再像以前觉得厌弃。

　　突然，草丛里传来一道细小的声响。

　　“谁……”赵睿广握紧手中石头，视线如剑一样射过去。

　　徐茹瑟瑟发抖的走出来，跪在他面前，“奴婢，叩见三皇子。”

　　赵睿广收起手中招式，面容阴狠，“你都看见了？”

　　徐茹从未觉得以往那个谦和的皇子像如今这般渗人，她仿佛看见了刚才的赵益丰，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只是她并无任何不轨之心，只是留了个心眼，怕宋妇好不把事情告诉赵睿广，才一直躲在门口等待。一会儿后，见他一人走出宫门踱步至此，因为担心秦良玉的安危，才冒死跟上来。

　　徐茹急忙趴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奴婢该死，并不是有意躲在旁边的。只是想见殿下一面，求您救救秦大小姐。”

　　赵睿广知道她说的是秦良玉，心生不安，“她怎么了？”

　　徐茹说道：“回殿下，方才皇上说他已经派人去杀小姐。此时杀手怕是以至相府，请殿下火速去救救秦大小姐。”

　　她话音刚落，只见两颗黑色石头悄无声息的落在杂草中，而方才还在眼前的赵睿广，已经不知何去何从。

　　徐茹愣了片刻，腿软的从地上站起来，回宫里把消息告诉李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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