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秋词

　　皇帝与皇后，等不到蓬莱宫中日月长，就早早昭阳殿里恩爱绝了。青蘅不是圣人，也从未学会以德报怨，那天王怀恩去找他，他过去便见到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太后一个劲地说皇后不争气，贤妃惨败着一张脸只顾淌眼泪，而那笨女人居然还说皇帝不念旧情红颜未老恩先断。青蘅只远远的倚在柱子上，扶了七宝的手看戏，七宝觉得，皇帝一家子再吵一会，他师傅就该搬张桌子倒上茶水坐那嗑瓜子了。
　　可惜毕竟是天下第一家，吵架也得有个分寸，皇帝还是下了决断，把皇后降为德妃，迁居温泉宫，又对太后说皇后失德，您年纪也大了，以后六宫就交给贤妃料理吧。
　　太后看看儿子，叹口气，终于一代新人换旧人了，你自打青蘅那件事情过了，就一直想要跟你娘作对是吧？如今倒真让那个妖孽得逞了，搅得天家一团乱麻。她也不想想是她自己挑的儿媳妇犯浑才闹成这个样子的。她同皇帝说为娘年纪大了了腿脚不好，跟德妃一起去温泉行宫休养吧。皇帝说好。
　　毕竟她还有一大家子外戚要养着，自己虽然是太后，可是过分插手朝政被人说外戚干政的话，一家子几百口就没活路了。还是放下儿子的不正常性癖好老实过日子吧，后宫嫔妃众多，早晚会有人整治那个妖孽的。
　　青蘅就这样目送着那两个害了他下半辈子的女人落荒而逃，那个被他拆散了美满姻缘的女人现在成了六宫主宰但是失去了孩子并且永远不可能再生出来了。
　　他倚在长廊的阴影里冷眼看这一出热闹的大戏，对七宝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筵歌舞，眼见他楼塌了，七宝，做人不可执念太深。
　　七宝觉得他师傅搭在他肩上的手森森寒冷，好像几百年还魂的僵尸。
　　那些美丽或者曾经美丽的女人，一个个离开她们的儿子和丈夫，步向永恒的绝望，只在身后留下华丽的宫室和寂寞的君王。
　　皇帝那天晚上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自己留在寝宫辗转反侧。从来没有觉得那张龙床如此之硬，好像玉石雕出来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辗转，辗转，继续辗转，突然看见了好久不见的清冷笑容：“睡不着就不要睡了。”
　　“你还病着，大半夜乱跑什么。”
　　“早就好了。”
　　“早好了你不来当值？”
　　“好不容易放个假，自然要歇够了再说。”
　　“你如今歇够了？”
　　“下午那一场热闹看罢，再不来多过意不去。”
　　“是啊，母子夫妻，还不都是热闹一场，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都当朕是她们手里的木偶。”
　　“不是木偶，是种马。”
　　“哈哈，你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光脚的自然不怕穿鞋的。”
　　“你说的不对，种马？朕在她们眼里，也不过就是药渣。”
　　“皇上这叫妄自菲薄引喻失意，会令臣工们伤心的。”
　　“你居然知道出师表。”
　　“是啊，我居然还知道出师表。诸葛亮才是聪明人，只娶一个丑老婆。”
　　“朕是不想再选秀了，要不早晚未老先衰。”
　　“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子还想着换老婆，皇上倒是洁身自好。”
　　“对他们，老婆是家人，是孩子的娘，在皇宫里，老婆就是敌人，敌人当然越少越好。”
　　“皇上圣明…..”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说，居然神志也逐渐模糊，皇帝终于有了点睡意，道：今晚在这睡吧。
　　青蘅没言语，也没离去。
　　他自然也是没睡着的，看着皇帝逐渐沉睡，不由慨叹，这个当年的风流王爷，如今也有白头发了，当皇帝真是个累人的活。
　　皇帝翻个身，嘟哝一句“晚芬……” 抱住青蘅死活不松开。
　　晚芬是皇后的闺名。当年也赌书消得泼茶香过。
　　皇帝一夜好睡，彼时夏日炎炎，他只觉得抱着什么冰凉的东西满心舒畅，不由得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错过早朝的时辰好久。
　　其实王怀恩进来一度想要叫醒他，可是看见他主子和青蘅姿势暧昧的缩在被子里，一下子满脸捉奸在床的表情，把青蘅看得哭笑不得。王怀恩看见青蘅对他打个手势，随即会意，悄悄退出去，只说皇帝今日身体不适。
　　皇帝醒来发现外面太阳高照，便知道睡过了头。
　　青蘅起来伺候他穿衣服，笑：“怕是过两天就会有谣言说从此君王不早朝了，皇上明天可要早起。”
　　“你若找得来杨贵妃，朕倒不介意作唐玄宗。”
　　“难道良妃娘娘还不漂亮？”
　　“桃叶朕倒是喜欢的，可是宠过了头，早晚变成第二个皇后。”
　　“皇上自己的老婆，还是自己操心吧。”

　　此后的一年，除去淑妃林琅病逝，除去太子乱搞厌胜之术被皇帝废了改立祈年为太子，除去黄河改道决堤，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
　　长信宫仍旧是长信宫，青蘅仍旧是青蘅，皇帝还依旧爱着良妃桃叶。
　　在这样下去，早晚又是一段唐玄宗与杨贵妃。
　　只是不知安禄山李林甫如今身在何处，青蘅在考虑要不要补上这个缺憾。
　　那时候淑妃病故，他带着已经成了太子的祈年去见贤妃。
　　他在那个女人身上似乎很难找出陈家绛雪小姐顾盼生姿的影子了，她不过是一座镶金带玉的雕塑。
　　贤妃同祈年说了两句话，嘱咐他不要太过悲伤，随即打发他出去。
　　对青蘅叹道：我这一生，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了。
　　“娘娘可是六宫之主。”
　　“当年你说，要我为自己打算，我做的也算成功罢。”
　　“只要您永远别让人知道淑妃是怎么死的就好。”
　　“你少在这充好人，没你和王怀恩的默许，本宫才不信那些奴才能弄得到黯乡魂。”黯乡魂是毒药，慢性，无色无味。
　　“王总管年岁大了，不理这些杂事的。”
　　“本宫还以为你是帮着淑妃的。”
　　“我帮着三皇子，噢不，太子殿下。”
　　“你是算准了本宫不能生育，就会把主意打到祈年身上。”
　　“淑妃家里人丁单薄，她在也不会给太子什么好前程的。”
　　“本宫会好好照顾太子的。”
　　“那微臣告退。”
　　青蘅转身欲走。
　　“等等。”
　　“娘娘还有事？”
　　“在这宫里，怎么才能不老呢？我还不到25岁，却觉得如同过了五十年。”
　　“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老的。”
　　“就像你么？”绛雪自语，挥手让青蘅下去。怎么一来二去的，又到秋天了，过了秋天，她就25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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