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疏影

　　次日，慕华依云默的吩咐去给阁主夫人瞧病。任久颜出身揽云亭，岳阳任氏一门贵盛，这位嫡出的小姐更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刚刚及笄就被家里送来和枕霞阁联姻，和云默虽是少年夫妻，却并没有显得多么恩爱，顶多就是相敬如宾而已。
　　轻纱帐中的少妇斜倚在枕头上，一袭家常的织锦团花玉色裙衫，眼如秋水，眉若春山，半低着头看陈慕华给她诊脉，玉步摇在头上撞得一阵清响，忽而问到：”这几日总是不舒服，胃口也不好，陈大夫说是什么毛病呢？”无限低回宛转。
　　慕华毕竟少年，被久颜这一问，不由红了脸，说道：”夫人无需担心，这是有喜的征候，该高兴的事情呢。”
　　“当真？”任久颜情不自禁抓住慕华的手：”　陈大夫所说，可是真的？”
　　慕华抽回手：”是，恭喜夫人了。”说罢告辞。没留意久颜自语道：”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又是一场繁华假象。”

　　知晓阁主夫人有孕，枕霞阁上下倒是真心高兴的。云默也叫慕华好好照料久颜。
　　把玩着手里的鹡鸰香珠，云默长叹，世事弄人，当年要是顾及到慕华的心事，后来也不会到那般地步。

　　慕华依旧还是头晕，他知道这是暗香散的后遗症，只自己配了药来吃，并没有说与周彦等人。枕霞阁里的人，倒是真心待他好，他不想让别人担心。可是身上的病或许医得，心里的病，就难讲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那样不该爱的一个人：任久颜。
　　缘分有的时候，真是弄人的东西。
　　在张徽之那里的时候，日日在他折磨下度日，慕华几乎忘记自己还是个正常的少年。待见了任久颜，自第一眼她站在樱树下巧笑倩兮，便再难忘怀。
　　可是他不能爱，也不该爱，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错误的人，终会酿成错误的结果。想躲又躲不开，久颜怀孕，他这个大夫更要三日一次给夫人诊脉。久颜又总是喜欢留慕华多说几句话，每每此时，慕华便觉得心里疼痛，可是能够见到她，即使是远远的守候，也已经让他满足，即使痛苦，还依旧坚持。
　　任久颜如何会看不出慕华的心事，她并不在意，反而故意留他下来，不过是因为生活无聊。
　　她出身世家大族，自幼被家里人当作货物一般。只待成年，便送出去换取更大的利益。家里冷冰冰没有丝毫人情，嫁与云默以后，夫君又整日忙于阁中事务，无暇顾她。自从怀孕以后，心情愈发抑郁，忽然知晓陈慕华的心事，久颜突然觉得，就这么看着他痛苦，也是不错的消遣呢。于是故意软语温言的折磨慕华。
　　云默倒是待陈慕华极好，他父母早丧，兄长夭亡，见慕华身世凄楚，真心把他当作弟弟爱护。谁能想到，以狠辣果决著称的枕霞阁主，当年也有温情的时候。可他越是这样，慕华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卷帷望月空长叹，孤灯不明思欲绝。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任久颜会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自杀。这个女人彻底厌倦了被当作摆设的虚假生活，带着云默的孩子吞金自尽，临死前还继续着折磨陈慕华的大业。她看着云默，对忙着施针救她的陈慕华说：”爱上我，不是你的错，我的死，也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厌倦这十丈红尘，你何必费心救我。”说罢把自己惯带的鹡鸰香珠套到云默腕上，闭上了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一尸两命，惨烈决绝。
　　慕华和云默都木雕泥塑一样坐在那里，任周彦把他们架回各自的屋子，任舒放鹤在外面八面玲珑的料理后事。
　　云默在喝酒，责备自己，如果他再多关心久颜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惨剧。
　　慕华把自己关在房里，心脏痛得像是挤在一起，明明是初夏，却觉得冷如寒冬。暗香散的余毒，遇到突然的刺激，发作的非同一般的激烈。恍惚间似乎看见那眉宇间总是罩着清愁的女子转身离去。为什么，要接着活下去，他对不起云默，对不起久颜，还给师门惹了那许多麻烦，为什么，这世界如此残酷，早知道，不如死在那天晚上。他这样想着，晕了过去，醒来看见自己还是活着的，只能恼恨苍天无语。外面为阁主夫人的丧事忙翻了天，没人知道陈大夫在干什么。
　　丧事过去，云默毕竟是江湖上叱咤一方的人物，心情也逐渐平复，不再酗酒，即使悲伤，也只是放在心底藏着。倒是放鹤提醒他，去看看慕华，那孩子这些天状况却不好呢。
　　云默看着对面憔悴不堪的慕华，一晌无话。不知怎么，他见到这少年，总是觉得自己说的话，会伤了他。还是要说话：”慕华，不是你的错，没人怪你。”是久颜一心寻死，你就不回来，不是你的错。你爱上她，更加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怪责自己。云默在心里说。慕华想了很久，说：”郁气伤肝，枕霞阁上下安危系于阁主一身，还望阁主节哀。”他还是不愿说自己的事情，总是想着别人。
　　“罢了，我会的，你也注意身体。”这一章算是揭过去了。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枕霞阁倒还平静，慕华潜心医术，偶尔与云默周彦放鹤下棋喝茶，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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