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黄飞鸿][黄梁]春分

　　春分。

　　三月，原本是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却阴雨连绵不断，料峭阴冷。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市也因阴雨影响，显得很是萧条，宝芝林却除外。时常有因伤寒而生病的人前来抓药配药，都是由牙擦苏负责接待的，而这里的大夫，却不见踪影。

　　“黄师傅是出远门了吗？”

　　“没听说啊，前两天城东的老张病重，还是黄师傅亲自前去诊治的。”

　　“哎，牙擦苏，你知道黄师傅去了哪里吗？”

　　“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懂。”牙擦苏的情绪也是十分罕见的低落，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些什么，鲜少的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唉，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飞鸿，药给你送过来了。”福婶儿在听到房间里的应答后，推开黄飞鸿的房门，走进去将药碗放在了桌子上，药碗的旁边还有一份热好了的饭菜，“你也稍微吃点饭吧，听话。”

　　“福婶儿，我不饿。”黄飞鸿从床边起身，走到桌子旁只端起了药碗，“你知道的，我吃不下。”

　　“我知道你心里担心阿宽，可你是大夫啊。如果连你也倒下了，那谁还能救他？”

　　“……”黄飞鸿点了点头，“那我等一会儿吃饭。谢谢福婶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傻孩子，别太为难自己了。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就连梁大人也让我来多劝劝你。”福婶儿安慰的拍了拍黄飞鸿的肩，“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天你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眼看着你清瘦了这么多，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心里有个数，也多照顾照顾自己。”

　　福婶儿说完就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将阴雨一同关在了门外。

　　黄飞鸿默默的走到床边，将药碗刚在之前摆在床边的椅子上，将病人唤醒，“梁宽，该吃药了。”

　　梁宽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黄飞鸿，想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都没能做到，他现在已经非常的虚弱了。惨白的脸色，瘦弱的身体，干枯的头发，连眼角的黑痣也失去了颜色，但是却很干净。没有一丝多余的胡茬，甚至连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的被编好，垂在身后。

　　黄飞鸿见梁宽醒了过来，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现在的梁宽已经没有办法自己独自坐着。继而再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喂他把所有的药喝完。空药碗又放回椅子上，继续让梁宽在他的身上靠着。

　　过了好一会儿，梁宽才积起了一些气力，开口问道：“飞鸿，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廿三。”

　　“原来我已经病了这么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只要你能好起来。”

　　“这样太辛苦了。我真是没用，得了这么个怪病，总是在拖你们的后腿。”梁宽顿了下来，喘息了好几口才继续说道，“可我总想着还能再多看看你们，飞鸿，对不起。我觉得我还是太自私了。”

　　“……”

　　“如果我哪天睡了过去，你也别太难过。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全力在帮我。”

　　“我怎么可能会不难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黄飞鸿闷闷的说道，怀里的人轻的似乎没有重量，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永远的留住梁宽。

　　梁宽不再说话，他觉得自己又累了，没有一丝气力，眼皮无力的搭了下来。但有些话还是想要告诉黄飞鸿，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

　　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睡着的时候，朦胧间听到了耳边黄飞鸿又在说着什么话，虽然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他已经无力跳动的心脏上，却无力作出回应。等睡醒了，再说吧……

　　“阿宽，我也很爱你。”黄飞鸿是这么说的。

　　或许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就注定未来会走偏步子。

　　是突然失去心里爱着的人更痛苦；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爱着的人慢慢虚弱直到死亡，而完全无能为力更痛苦？

　　一种是突然之间撕心裂肺的痛苦，而第二种与其说是痛苦，不如称之为害怕更贴切。早已经知道结果，却因担心结果的突然到来而担惊受怕。

　　黄飞鸿将头抵在梁宽的肩窝，原本梁宽结实有力的肩膀，现在只剩皮肉包着骨架，姿势并不舒服。就算再痛苦，也不希望失去。

　　在少林寺学艺的时候，是曾经最无虑的时光。习武，做早课，偷吃香蕉，都在一起度过。对梁宽的感情大概也是这段时间发酵质变的吧，黄飞鸿在心里想着。

　　梁宽有时候真是没心没肺的，而有些时候却又敏感多思，或许做个风花雪月的文雅书生更适合他。在他们几个人当中，就属梁宽学习最好。

　　突然响起几声敲门声，把黄飞鸿从回忆中敲醒。他小心的将梁宽放平，扯过被子将人盖好，才走过去开门。

　　“飞鸿，梁宽还好吗？”敲门的人是林世荣，在少林寺他们睡在一个房间里。

　　“刚喝完药睡下。”黄飞鸿看到林世荣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说道，“我挺好，也不会倒下，会照顾好自己。”

　　“我今天特意给你送过来一些上好的猪肉，已经让福婶儿去做了，你一定要多少吃一点。”

　　黄飞鸿知道福婶儿一定是嘱托了林世荣，让他过来看着自己把饭菜吃完，却也不点破。他走回桌子旁，端起饭碗，说道：“也会按时吃饭。”

　　林世荣扁扁嘴，跟着走进屋子，坐在黄飞鸿对面，看着他吃饭。突然开口说道：“我能看出来你对梁宽的感情。”

　　黄飞鸿听闻，筷子顿在空中，继而默默的放下碗筷，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全写在你脸上呢。”林世荣叹了口气，“当年我单恋小倩的时候，也是这样。她突然离开广州城的那段时间，我也是这样茶饭不思。”

　　“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黄飞鸿尝试着解释，“担心到茶饭不思也是正常的。”

　　“你别骗人了。”林世杰用胳膊支起脸，“梁宽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当然也希望梁宽能够好起来，可日子还要正常的过。我知道这么说话有些奇怪，这是事实。”

　　“我也知道你说的是事实。”

　　“可你总是没办法让自己正常的吃饭睡觉休息。”林世荣又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只是我，我猜牙擦苏也能看的出来。我们都很担心你。”

　　“难怪感觉牙擦苏最近对待病人好像突然变得可靠了起来。”

　　“飞鸿，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知道你很坚强，阿姨和师父去世的时候，你都挺了过来。”

　　黄飞鸿看着好友担忧的表情，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所以我这次也会挺过去的，你们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好吧，我相信你。”林世荣点了点头，“你快点吃些东西吧，才这么短的时间，你都瘦下去那么多了。”

　　“我会好起来的。”

　　林世荣不再多说什么，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黄飞鸿一口一口机械的将碗里的饭都吃光。

　　“有什么话趁着梁宽清醒的时候和他说清楚吧，免得留下什么遗憾。”林世荣看着黄飞鸿放下空碗，站起了身，“我也能看出来梁宽对你也有些感情。”

　　看着黄飞鸿一脸诧异的表情，有些好笑，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帮忙拿过空碗，说道：“当局者迷。我拿这个给福婶儿交差去，然后就回去了。牙擦苏晚些时候会过来送晚饭和梁宽的汤药。”

　　“世荣，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自然是好兄弟啊。不然我当年怎么会放弃小倩？却始终也没想到你们终究没能在一起。我走了，不用送了。”

　　黄飞鸿没有再坚持，关好门走回床边坐在椅子上，从被子里拉出梁宽的胳膊，轻轻将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感受着梁宽微弱的脉搏跳动。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些许的心安，梁宽还没有离开。

　　晚些时候，黄飞鸿感觉到了梁宽微弱的动了动，小心翼翼的等待着梁宽睁开眼睛。

　　“我又睡过去了？”

　　“嗯。”

　　梁宽努力的将视线聚在黄飞鸿的脸上，微弱的说：“我好想在睡着之前听到你说……”他又停住，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黄飞鸿想到了林世荣离开说的那些话，握住指下梁宽的手，冲着梁宽笑着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梁宽长时间苍白的脸上，竟然泛出些许红晕，黄飞鸿知道梁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你什么都不需要顾忌，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我不希望会留下什么遗憾。”看来林世荣没有说假话，然后安静的等着梁宽的回复。

　　终于，梁宽垂下双目，不在看相黄飞鸿，低声答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室静谧，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在说些什么。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心意相通，该是多么美好？

　　“飞鸿，梁宽的药好了。”门外传来牙擦苏的声音，打破静谧。

　　“进来吧。”

　　牙擦苏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走至床边，看着两人的模样，大概就明白了。他将药碗递给黄飞鸿，说道：“梁宽，总算见到了你清醒的时候。”

　　“牙擦苏知道了？”

　　黄飞鸿点了点头，补充道：“世荣也知道。还是他建议我说出来的。”

　　梁宽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黄飞鸿知道他这是害羞了，继续说道：“别在意这些细节。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要乖乖把这些药吃完。等到你身体好写的时候，我们再带着你出去城外赏花，去河边BBQ，或者你想做什么，我们就陪你做什么。”

　　“好……”

　　可是……然后呢？

　　梁宽还是没能好起来，甚至没能等过这个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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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醒醒，快醒醒。”黄飞鸿感觉有人在推搡着自己，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笑着站起身。他想起了今天是答应他们去河边郊游的日子。

　　“师父你是做噩梦了吗？”小徒弟扬起头看着黄飞鸿，“你露出了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如果师父身体不舒服，那我们今天就不去郊游了吧。”

　　黄飞鸿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顶，说道：“师父没做噩梦，只是想起了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阿宽，你先回家你的林师兄，在和师兄弟们河面集合，师父今天带你们做BBQ。”

　　“比……比……口？这是什么？”小徒弟疑惑的看着高大的师父，问道。

　　“很好玩的。也把林师兄一起叫上，顺便让他准备一些肉。你和他这么一说，他就能明白了。”

　　小团子跑回自家的猪肉档，对着忙碌的人喊到：“爹，师父让你准备一些肉，我们一起去河边比比口。”

　　林世荣听到这句话，利落切肉的手一顿，怎么也切不下去，干脆放下了刀。脱下围裙顺便把手擦了干净，转过身抱起了自己的儿子，问道：“宽儿，你师父真的说要带你们去BBQ了吗？”

　　林宽抱住林世荣的脖子，认真的回答道：“是真的，师父说你会明白的。”

　　林世荣点了点头，将宝贝儿子放下，朗声笑着说道：“老爹今天不卖肉了，把剩下这些猪肉都拿过去，准让你吃个够。”

　　林世荣老了，黄飞鸿也老了。他们肩并肩坐在河边，在河水的倒影中，恍然间，仿佛他们有看到了年少时的彼此。

　　“你真的放下了吗？”林世荣突然问道。

　　“或许吧。”黄飞鸿摘下一朵蒲公英，轻轻的吹了起来，恍如年少。

　　“也是，又怎么都能放得下。”林世荣叹了口气，有笑了起来，“我好像为了这些事儿叹了好多气。”顿了顿，话题一转，“我家的宽儿也多劳你费心了。”

　　黄飞鸿也淡然一笑，说道：“你家的阿宽可比他的林师兄当年更聪明，更听话。”

　　“你小子，怎么还想着收我们为徒的事情？”

　　“想忘也忘不了啊。”

　　林世荣突再说话，看着水中的倒影。曾经这里有一群孩子，也是这么开心的在河边玩耍和烤肉。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黄飞鸿看着蒲公英飞远，轻声的说道，“娘，阿宽，我又想你们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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