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谭

　　墓园，永远充满了悲伤，明明是四季如春的Q市，但在这里，永远只有冰冷的冬季。凛冽的风吹乱了清瘦男子的头发，黑色外套沉重压在男子身上，他似乎有些弱不禁风。墓园，灰暗的颜色，唯有死寂。
　　每年的12月1日，男子都会出现在墓园，今天是第三次。他不像其他祭拜者，他从来不会对墓碑自言自语，借此寄托哀思。他会送上一束白花，然后静静地在墓碑前站一个小时，他似乎不会感到疲惫。
　　“你没事吧。”
　　一个小时一动不动的站立使得他的腿酸痛麻木，一时脚步不稳摔入一个陌生人的怀。“谢谢。”男子连忙离开他的怀抱，离开的步伐有些凌乱。
　　“我送你。”
　　男子静静打量这位善意的陌生人。黑发凌厉，五官深邃，脸部线条深刻，高大的身材站在自己面前像一尊雕塑。深邃的眸子平静映出了自己，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他有那么一瞬间竟把墓碑上的画像和这位陌生人重叠。他知道这是错觉。
　　“不用，谢谢。”
　　“你以为我是坏人，怕我把你卖了么。”挺拔的男子突然一笑，似乎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清瘦男子没有回话，他从来就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陌生人。
　　“我叫‘庄宴’，盛宴的宴，”陌生人自我介绍，亲和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暧昧，“难得回国，顺便来看望我的一位故人，我们相遇不是缘分么。看在缘分的份上，我送你。”
　　“不必，我有车。”男子的话吐口而出，却把自己愣住。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了从前。和滕远第一次见面，自己也是这么拒绝的。
　　“明天我帮你开回家。”庄宴很执着，只要能和眼前这位冰美人多待一会，多麻烦的事都不是事。
　　“……”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庄宴公主抱抱起。“放开我！”
　　“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卖掉。”庄宴浅笑看着怀中的男子，眉宇间有几分邪肆。庄宴把他关进汽车，直接发动离开。
　　汽车进入热闹的市区，突然停在了道路边。庄宴转头，无奈一笑：“宝贝儿，你住哪。”
　　男子没有回答，平静的眼神似乎能渗出冰碴。
　　“宝贝儿，你这么含情脉脉看着我，也不怕我化身成狼。”庄宴一句调戏的话令他变了气息，那是一种回忆渗出的淡淡哀伤。庄宴看着那样的他有些心疼，立刻变得正经。“我送你回家。”
　　“开门。”
　　庄宴十分听话，立刻解了车门的锁。男子二话不说下车。庄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笑了笑，感慨了一番后追上他的步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子没有理会，但庄宴是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紧跟在他身边。“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只能继续叫你宝贝了，”庄宴恍然大悟叹道，“莫非你喜欢我叫你宝贝儿？”
　　“韩汀。”韩汀冷淡回道。他希望这个烦人的庄宴能立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韩汀，”庄宴低声念叨了几句，暧昧贴近他的身边，“宝贝儿，你名字真好听。”
　　“这就是你幼稚的搭讪方式？”
　　“宝贝儿，你见过谁跑去公墓搭讪的？”庄宴浅笑，他没觉得自己在搭讪，更不会觉得这个方式幼稚。
　　“你想怎样。”韩汀驻足，目不转睛盯着庄宴。
　　“我想你做我的人，我还想和你上床，”庄宴看到韩汀平静眸子下隐忍的愤怒，不得不换了话题内容，“其实我想邀请你共进晚餐。我在Q市没有熟人，一个人吃饭会很无聊。赏脸吃个饭吧。”
　　虽然庄宴发出了邀请，但他没有给韩汀拒绝的机会，直接拉走。
　　庄宴选的酒店是“开元盛世”，明明才两个人，他硬是选了一个大包间，点了一大桌菜。韩汀严重怀疑他把菜单上的菜点了个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钱多得没处花么。”
　　“你叫韩汀？”庄宴似乎想到了什么，俊脸上写满了惊讶，“曙光集团的总裁？”
　　“……”
　　“这家酒店不就是你的，”庄宴浅笑，神秘兮兮的笑容多了分狡黠，“总裁吃饭不用付钱吧。”
　　现在韩汀怀疑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特意带自己来这里，还点了这么多菜。“曙光不是我的。”
　　“别以为我一个异地人不知道，”庄宴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曙光姓韩。”
　　“你说请我吃饭，这钱该你付。”
　　“我没钱。”庄宴回得心安理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满不在乎。
　　“留在这里打工还债。”
　　“韩总，你太没有同情心了。”庄宴换了一个表情，幽怨看着韩汀。
　　两人吃的并不多，点的菜基本上被打包了。韩汀沦为他的苦力，帮他提着一袋袋菜。“浪费粮食。”来自韩总的控诉。
　　“打包不算浪费，我要把它们放进冰箱，留着慢慢吃，”庄宴凑近韩汀，态度暧昧，“也不枉你花钱请我，我多有诚意。”
　　韩汀后悔了，刚才就不该一时心软买单，这种人就该去做苦力！“冰箱里的食物放太久也会坏。”韩汀作为一个医学系博士，善意提醒。
　　“前世是饿死的，这辈子什么都敢吃。”庄宴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韩汀选择无视。
　　“去我暂时住的地方吧，”庄宴猜到韩汀其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于是又开始扮起可怜，“我一人至少得分两次才能把菜提上楼，我住23楼，那破小区的电梯经常坏。”
　　韩汀被他忽悠了一番，答应了他的要求。
　　小区并不破，这里的物业很好，电梯也不会经常坏。不过这次韩汀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在这幢楼。第23层。他第一次来这里是滕远葬礼的那天。
　　“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坐会。”庄宴发现韩汀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对门。庄宴拉着出神的他进了门，将他的目光关在门外。
　　“难道你发现这里居住环境不错，想在这里买房子？”庄宴也不在意韩汀是否在听自己说话，自顾自念叨，“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如果你觉得这层适合居住，直接住我这里，犯不着花钱买对面的。我听说我的邻居曾经是位警察，可惜他死了。买死人住过的房子总归不……”庄宴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你认识他？”这是庄宴能想到令冷淡的韩汀反应这么激烈的可能。
　　“他叫‘滕远’，是一位厉害的警察，也是我的，”韩汀顿了顿，最终说出了一个词，“朋友。”
　　“你不是A市人吗，怎么会认识Q市警察？”A市和Q市相距甚远，一个集团总裁和一个警察怎么会扯上关系？他们应该毫无交集。
　　“与你无关。”
　　庄宴知道自己惹到他了，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有些欣喜。只要能吸引韩汀的注意力，无论什么情绪都无所谓。“和你做朋友有什么要求，我合格吗，”庄宴面带微笑，语气充满了调戏的意味，“当然，我更想做你的男朋友。”
　　韩汀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庄宴，似乎要把他看穿。庄宴受不了他的视线，无奈一笑：“这算视奸吗。”
　　“你很像他。”
　　庄宴一怔，像他？像谁？滕远么。“我比他帅多了，你真没眼光。”
　　“我确实没眼光，”韩汀没有反驳，十分自然地承认了，“他在的时候我没有珍惜，他走了，我突然发现……”
　　“你喜欢他？”庄宴震惊，迫不及待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韩汀发现听到他离世的消息会很难受，一种窒息的压抑，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可惜他已经死了。”被韩汀爱上会很幸福吧。
　　“没关系，”韩汀很少会露笑容，连他的家人都很少见他微笑。但是，现在他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很浅，很美。“他活在我的记忆里了。”
　　庄宴突然感到一种不对劲，他没心情欣赏韩汀难得露出的笑，反而严肃地试探：“你要为他单身一辈子？”
　　“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韩汀恢复了原来的冷淡，似乎刚才的笑容是昙花一现，“我弟弟可以无限期等他的爱人，事实证明他成功了。我也可以。”
　　“你不一样！谭赟虽然成了植物人，但只要他没死，他就有希望醒来！滕远不同！他死了！你再等也等不到他！”庄宴被他的话惊到失控，这人真是疯了，等一个死人有意义吗！
　　“你认识查理斯，”韩汀的眼神毫无波澜，连语气也是毫无起伏，“你知道我们发生的事。你到底是谁。”
　　“我爸和他爸是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庄宴回答的语气虽然随意，但神情严肃。
　　“我愿意等，与你无关。”
　　庄宴被他淡然疏离的态度气得直接将他压倒在沙发，狠狠吻了上去。韩汀回神后狠狠踹了他一脚。
　　“现在我就告诉你这与我有关！”庄宴的态度很强硬，他必须改变韩汀完全错误的想法。
　　韩汀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选择离开这个疯子。
　　庄宴紧握了他的手腕。“韩汀，你一直在逃避，为什么不能打开心扉去接受别人，”庄宴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害怕历史重演，“难道你非得等我也死了，你才会后悔？”
　　“你和他不一样。”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死亡，韩汀没有爱心泛滥到为每一位死者伤心。
　　“那就让我代替他。”
　　韩汀挣扎了一番也没能挣脱，暗想他的手劲竟然这么大。
　　“太晚了，你先在这里住下，”庄宴想出了一个勉强能挽留他的理由，“明天我可以带你去墓园取车。”
　　意识到韩汀毫无留下来的反应，庄宴忍不住问：“韩汀，你在怕什么。”
　　“你喜欢我？喜欢我哪点？”韩汀的神情很认真，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
　　庄宴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回答不上来。喜欢他哪点？世界上比韩汀漂亮的男人很多，比韩汀优秀的也不少，为什么非得是韩汀？庄宴自己都不曾明白自己的心。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相识不过半天，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为什么会喜欢我，”韩汀很平静，对庄宴的沉默毫不在意，“其实，你只想和我上床。”
　　庄宴内心十分复杂，难道从一开始自己真如韩汀所说吗？
　　“好，我答应了。”庄宴还没反应过来，韩汀竟然主动吻上他的唇。庄宴被他一撩拨，没忍住禽兽了一把。两人从客厅到卧室，庄宴从未发现韩汀竟然会如此热情。
　　这是放纵的一夜。
　　再美好的夜晚都会有天明。庄宴终于等到了这天，但他的内心很复杂。虽然这是韩汀心甘情愿的，但庄宴总觉得他是被迫心甘情愿，他想发泄。
　　昨夜发生的一切，庄宴这辈子都不会忘。韩汀失去意识后流泪念着“滕远”的名字。庄宴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心情，安静看着睡梦中的韩汀。这个场景，他从前做梦梦到过很多回，真正发生了反而觉得不真实。或许，从自己回到Q市开始，就是一场梦。
　　韩汀迷迷糊糊醒来，静静看着身边的庄宴。庄宴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韩汀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他说话的语调很轻。庄宴等着他的下文，但韩汀似乎没有继续的打算。
　　“你相信重生吗。”
　　庄宴愣愣看着韩汀，总觉得他接下去说的话会很恐怖。
　　“昨晚，我在梦里听到你说，”韩汀目不转睛盯着他，低沉的声音轻得诡异，“你说你是滕远，你回来了。你说，这是梦吗。”
　　庄宴无言以对。
　　“你回来了吗，”韩汀轻轻抚过那张陌生的脸，生怕惊扰了他，“如果这是梦，我宁愿不醒来。”
　　“你相信吗。”
　　“信。”
　　“为什么。”韩汀的毫不犹豫令庄宴惊愕。
　　“因为你很像他，不是外貌，而是气质，”韩汀紧握了他的手，害怕下一秒他会消失，“你说话的语气，你的一些习惯性小动作。最重要的是，滕远吻我时会做一个小动作，这是他不经意的行为，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我知道。而昨天，你也这么做了。”
　　庄宴没想到韩汀会对滕远这么了解。
　　“外貌可以改变，但习惯很难改变，”韩汀注视他的眼睛，“是你么，滕远。”
　　“你是第一个看穿我的人。”
　　听到他承认，韩汀内心忍不住激动，握着他的手不觉紧了几分，“发生了什么事。”
　　“我确实死了，不过我在一个名叫‘庄宴’的国际刑警身上重生了，他是那场恐怖袭击的伤者之一，”“庄宴”解释，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会相信重生？“起初我也感到不可思议，后来我却忍不住惊喜。活着，终归是好的。”
　　韩汀回忆自己学过的知识，医学方面无法解释。
　　“所以，昨晚你说和我上床是试探我？”滕远忍不住问，他知道冷淡的韩汀不会突然答应和一个陌生人做亲密的事。
　　“嗯。”
　　“万一我不是？”滕远好奇，这招风险太大，“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什么损失。”韩汀淡淡回复。
　　“韩汀！”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韩汀都能把他气得无可奈何。所以他打算用实际行动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滕远，我想我应该是爱你的。”你死了，我很难过。你活着，原来我会这么开心。
　　“韩汀，我终于等到了这天。”等到你说爱我。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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