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渡

作者:缤果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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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观(3)


      她咳嗽了一声,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便将铃铛一事轻飘飘揭过,转而惊呼一声,仿佛刚看见商音受伤一般,泪眼婆娑地道:“哎呀!你……你流血了!”
      这番惊呼十分到位,不愧她在九重天长达三百年的唱戏经验,真将个小女子的又惊又痛演了个全乎,看得三百年前的商音尊座直皱眉,正要直白地说上一句“本座无妨”而后拂袖而去,却见眼前这妮子竟又是泪眼婆娑地凑上前来,伸出小手朝他伤口上探来。
      商音皱了皱眉,闪了闪身令她扑了个空,看那神情,想是不愿意她靠得太近。
      南泽的商音尊座,真要说起来,该是而今三尊之中最亲和的一位了。浮生殿那一位不说也罢,本就是冷厉的神,如今堕魔更是令人生畏,据说只有对着他那刚七千来岁的小妻子和一百来岁的小女儿时才能露个笑脸;至于西天那一位,虽则博爱众生,广收八千弟子,一贯为三界六道所称颂,然佛性太盛,也让人不敢亲近。
      独独南泽商音尊座,因执掌生死轮回,见惯浮生百态,倒比那两位尊座更多出些人气来,也因此素来与众生走得更近些,譬如哪家神仙倘若犯了事遭了殃,便绝不会去找荒芜和梵珂,只会一路求告到商音座下,祈求这位尊座的宽宥。
      然而即便如此,当这位尊座皱起眉来,也是令人敬畏的,尤其当他不笑的时候,格外教人害怕。
      茯苓未料三百年前的商音竟是如此难搞,这若搁在三百年后,她不需说什么做什么、他便要主动与她亲近了,就譬如上回在竹林里他把她拉进怀里坐着一般。
      她抿了抿嘴,倒也不灰心,想来是因以往商音在她面前从不曾疾言厉色过,因而纵令如今两人算是陌生人,她也不怕他,私心里总觉得……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因了这番没来由的底气,茯苓便又开始做戏,西子捂心一般地垂泪道:“唉,你方才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的,我三哥从小就教我,这世间的道理素来都是有来有往的,你既然救了我,我自然要你为你疗伤报答你,只请恩公不要推辞,让我报答了这恩情才好。”
      当是时,商音心道,本座救你无非是因方才心情还算不错,并不打算承你的什么恩情,遑论这瘴妖虽则不过尔尔,却也曾仰赖他南泽的灵泉修成人身,它所留下的伤断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能料理的,自然也就不必再谈什么报恩了。
      然而话虽已到了嘴边,见着那妮子兔儿一般哭得有些红通通的明眸,以及那沾了他血迹的白玉似的脸颊,一时又觉得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想这小姑娘既然要报恩,那便全了她的心意让她报了罢,遂沉吟片刻道:“……也罢。”
      他这一声“也罢”之后,便见眼前这女子极是欢悦,登时便不哭闹了,十分欢喜的模样,喜滋滋地将他搀到一棵娑罗树下坐定,随后便为他疗起伤来。
      娑罗树之所以被而今三界六道尊崇为圣树,除了因它被南泽的神官们相中这条缘由之外,还因它的叶有祛毒疗伤的妙用。商音只见这小姑娘待他坐定后便蹦来跳去地摘起娑罗叶来,欢欢喜喜抱了个满怀跑回来,随后便十分慎重地为他治起伤来。
      商音那时很想说,这娑罗叶虽说确乎有疗伤祛毒的妙用,不过对这瘴妖的瘴气之毒却是没什么用的,还是不要白忙活了为好,不过见她兴致勃勃,倒也觉得无甚所谓了,只任她折腾,不过这妮子似乎着实有些笨手笨脚,不仅包扎得不甚利落,甚至还不慎在他颈间又添了一道伤,说是不小心给他划破的。
      商音无奈的当口,茯苓却是喜上心头:她太机智了,竟如此简单就取了商音的颈间血!
      待取了这滴珍贵的血,茯苓眼睛转了转,觉得说不准以后还能用得上,反正已经划破了,不如索性多取几滴存着,于是又装作笨手笨脚的模样把那颈间的小伤口又扩大了寸许,一边连声致歉一边又偷偷取了小半瓶。
      待这一切收拾停当,茯苓便装作大功告成,十分欣慰且欢喜地对脸色不甚好看的商音道:“差不多料理妥当了,我去瞧瞧这附近可有什么水源,为你擦洗擦洗。”
      说着,不等商音言语,便一溜烟儿地遁了。
      她这一遁,着实遁得挺远,为防商音察觉有什么猫腻,索性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去,却不知这片苍林何其广袤,跑了这么远还没见着个边际。
      她却顾不得管这些,只回忆着当初别鹤所授的口诀,双手结印,以上古神明之鲜血相佐,施以离观之术。
      要说起来,这离观之术要算是上古的稀罕玩意儿,自然比后世的这些法术来得更高明厚重些。当初上古八千神明殒落,而今只余下三尊,这三位尊座如今虽各自执掌一方,但除了西天为神勤勉之外,另外两位基本上都在打酱油,早已不再使什么上古的法术了,后生们自然也就没有那个福缘窥见上古的重法是何等的模样。
      不过众生虽然不曾亲眼瞧见,却对百余年前中洲斩混沌一事颇有耳闻,这番英伟的壮举经后生们的一番渲染,而今早已演变出千百个不同的版本来,尤其是荒芜尊座手执玄佛的那个场面最为人所称道,在吹捧中洲的同时,后生们也赞叹着上古神仙打架的非同凡响。
      茯苓自来觉得吧,上古的法术虽则神秘,却也未见得多么厉害;荒芜尊座与混沌干架一事虽则被吹上了天,却也未见得真就那么精彩好看。是以,在施离观之术之前,她实际并没有多么的把这个法术放在心上。
      然而,当她两手间的法印开始泛起内敛的银辉、她感到自己的魂魄渐渐与□□分离之时,她才不得不在心里补了一句:上古,真他娘的厉害。
      那一时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很玄妙的感受,她的魂魄逐渐轻盈起来,一点一点从扶葭小殿下的肉身中抽离出来,而另一个虚幻的魂体则取而代之。那魂体单薄得几乎透明,隐隐散出银辉,茯苓认出了它:那是三百年前,扶葭的魂魄。
      这个事情它委实有一些玄妙,茯苓只感到她自己的魂魄浮于半空,飘飘渺渺无所依傍,一时简直像是回到了当年自己做孤魂野鬼的那个时候,亏得她这人际遇离奇,竟是当鬼还当出了一些经验。
      思绪一旦飘到这里,茯苓便有些刹不住,零零散散地又想起了一些她做鬼时的往事。
      每每思及此事,她都忍不住要感慨一番:这做鬼啊,其实真是一门学问;如何成为一个品行端方的鬼,这是一个有难度的事情。就茯苓当年的经验来看,做鬼做到她当年那个水平的,放眼整个幽冥府也实在挑不出几个。
      这世上的很多鬼在茯苓眼中都是一些肤浅之辈,当初生时想必就没能活得明白,死了自然也是糊涂的。譬如吧,这些糊涂鬼大多都被幽冥府的仙官迫着喝了忘川水,自此忘了生前遭际,可忘却之后却总也不甘心,多爱百般刺探自己的前世,如此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便是平添了许多烦恼:那些没想起来的,不过是瞎折腾白费力气;那些想起来的,其实也是瞎折腾白费力气,不过徒增伤心而已。
      茯苓就很洒脱,对她自己生前的遭际从不过分追究——当然,她刚刚当鬼的那个时候也有点拎不清,得知自己生前竟然曾经犯下滔天大罪,以至于连幽冥府都不敢收她,直将她打入了颠倒之境,这实在很令茯苓感到吃惊。她想,她如此一个品性纯良的鬼,怎么居然还会犯下如此的恶业呢?她实在感到费解,便忍不住在被押入颠倒之前,朝押她的那个仙官问道:“劳驾,敢问茯苓前生犯的是哪般恶业?”
      那位押送她的仙官生的是什么模样,茯苓如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位仙官的气度很不凡,一袭白衣飘飘,不像在阴司中当差的,倒宛若哪处神仙洞府里的仙君,脾气也算不错,竟还愿意与那时的她搭话。
      那仙官道:“凡人一世有近无间罪,一者起不善心杀害独觉,二者淫阿罗汉苾刍尼僧,三者侵损所施三宝财物,四者倒见破坏和合僧众,皆业障也。”
      这番话落进当时茯苓耳中简直是云蒸雾罩,也不知是说了个甚么,茯苓颇有些泛晕,及行到颠倒之境的界碑之处,方折身冲那白衣翩翩的仙官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十分悠然地笑道:“如此说来,想我前生左右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既生为凡胎,却能造下不赦之业障……我好像还挺厉害的是吧?”
      那位仙官当时没有答话,茯苓猜测他是有些不耐烦了,遂朝眼前的颠倒之境望了望,又回头朝他欠了欠身,道:“有劳仙官解惑,茯苓这就去了。”
      于是十分从容地踏进颠倒,自此九世恩怨纷至沓来。
      现如今当茯苓回想起这些个事的时候,仍忍不住赞叹当时自己的那种从容、那种明白,比之当初在颠倒之境的界碑之处鬼哭狼嚎打死不进的那些鬼,岂不是很能算得上品行端方么?
      由是这么一想,茯苓又放下心来,觉得眼下这所谓离观之术也算不得什么很大的事,遂十分平和地接受了自己又要当鬼了这个惨痛的事实,继而十分平和地随着小殿下折回商音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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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茯苓的个性大概真的有点复杂有点矛盾,可我还挺喜欢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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