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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蔑群龙何以战？我命由我不由天
笑蔑群龙何以战？我命由我不由天
——《说英雄数是英雄》系列人物鉴赏之五
苏公子部分太沉重了，从第五篇开始先换个话题吧。
《说英雄》系列目前从《温柔一刀》出到《天下无敌》，算来是七部半（因为据说《天下无敌》是半部），在这群像栩栩如生的系列大作里，堪称主要人物的起码五个以上，重要角色好几十，就连一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小配，都有可能突然变得举足轻重决定剧情走向，这些人物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点和思想，并不因为主角的改变而改变，可以说，《说英雄》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这些有独自存在意义和价值的群演而让人觉得‘活了’。（就算拿最好的武侠作品来比较也是如此，你永远也记不住《天龙八部》里丐帮某个连长老都不是的小弟子的特征、性格、思考问题方式，以及龙套基本是没有流动性的。在其他人的书里，大众脸NPC存在的价值也大多只有其登场的那一条线，办完这件事基本上就下线再也找不到了，没有人会特意去记载有关他的武功、技能，更别说思维模式了。这个话题如果认真写的话得写一万字，这里主要是写人物鉴赏，还是先打住，以后再专门探讨世界观的问题。在此为了证明这段括号命题为真，就得先举个例子，比如温瑞安《说英雄》系列超级大帮派之一的金风细雨楼，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孙鱼，他历经了苏梦枕、白愁飞、戚少商三代楼主，结果苏梦枕没注意过他，白愁飞想杀他，到了戚少商时期他居然成为了可以和戚少商、杨无邪这种风雨楼高层站在一起，去和另一个顶级势力六分半堂高层会晤的重要人物，并且起到了关键作用，这种春秋笔法，连这么一个小配的成长、职业通道都规划到位的武侠小说，你再也找不到一部出来，所以这个世界让人有种特别真实的感觉）。
因此，连孙鱼这样不起眼的小配，作者都勾画了他的成长，让他在特定时期起到了连主角都比不上的特别作用，那就更不用说重要角色乃至主要人物的身心变化了，所以我这次要做对照鉴赏的人物是关七和方应看。
我相信在此之前，除了论武力值的帖子，大部分人都不会把这两号人放一起对照，因为他们的人品、性格、武功、行为方式似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能对照出什么东西来？但我觉得，其实他们是有类似地方的。
首先，关七和方应看，都是温大《说英雄》系列的主要人物。关七从《温柔一刀》出现，担当三合楼之战的BOSS，也因为他的退场，导致苏雷全面开战，可以说是个关键人物。到了《群龙之首》，关七成为了整部书的大BOSS，京师内全体高手组团刷他，这一场大战写了几乎一本书，关七的武功风采也因此让读者津津乐道。而方应看也是从《温柔一刀》出现，担当的是官方隐藏高手，出场身份就被抬得很高（身家、背景、拼爹、身边一堆高手簇拥，连破板门大放异彩气势无俦的苏梦枕都不敢怠慢、必须客客气气对待的一个人），这样一个角色，读者当然也无法忽视。到了《天下无敌》，方应看成为谋杀义父的反派大BOSS，其不择手段、无情无义的作为，也让我们特别震惊和愤慨。说到这里，大家发现什么没有？那就是，关七和方应看，都是在温瑞安笔下，慢慢成长为一本书BOSS的，他们的立场、阵营、三观、行事作风甚至当下所做的选择，都并非一成不变，而是被大环境影响产生变化的——这两个人的故事，特别能反应《说英雄》系列的特色：命势无常。命，是命运，势，是运势。如果说《天龙八部》写的是众生皆苦，是个体在大环境下的不自由，那么《说英雄》系列写的就是与时代和命运斗争的一众风云儿的沉浮录。《天龙八部》是英雄的传奇，《说英雄》系列是江湖的史诗。（插花一个：古龙先生的《楚留香》、《陆小凤》、《李寻欢》这几个代表系列是浪客的浪漫谭）。
其次，我认为关七和方应看的成长历程，作者写来都是满怀惋惜态度的。可能有人觉得，方应看是一个高开低走的角色，出场惊才绝艳，天之骄子，最后却变成品格低下，无恶不作的反派BOSS，作者一定是恨他才把他黑化成这样。但我认为不是，我觉得温瑞安写方应看，也是带着悲悯的。
先说大家意见比较一致的关七。无疑关七是一个悲剧英雄，而且几乎没人不为他才华武功折服——能让作者用大半本书、全系列顶尖高手均为陪衬的大BOSS，舍他其谁？按时间线来说，年轻时关七有记载的是《少年无情》里，他指点了无情武功，并且显示了文采（这首诗我现在都能背，真的惊艳：‘富贵浮云两无定，残山剩水总无情，秋风吹起英雄梦，成败起落不关心’）。这个时候，关七阵营是中立的。到了《说英雄》时间线，关七建立迷天七圣盟如日中天，连六分半堂都只能喝点汤，后来被雷损设计，和雷阵雨互拼一场，脑袋被炸出点问题，然后因为谈了段恋爱，智商再次下降，无心管理帮会，又被女友整日追问‘你爱不爱我’这类问题，武功也没法好好练，乃至女友以他不够关心自己为由，跑去和雷损秀恩爱，大概本意是只想让关七吃醋而已，但结果是将关七刺激到走火入魔彻底脑袋坏掉，迷天七圣从此压不住六分半堂。（雷损还没当‘总’字辈时，就敢设计炸伤关七脑部，当了‘总’后胆更肥，直接敢和关七抢女人了，我不得不再次感慨一下雷老总这个反派写的真是特别有味道——后来发疯的关七到处寻找女友，甚至跑到洛阳去把无辜的洛阳王温晚打了一顿出气，但也没听说他把雷损怎么着，不得不说雷老总确实逼格高的出奇），从此，关七彻底从最开始的中立派沦为混沌派的——可不是混沌么，他直接疯了啊！你和疯子还谈什么立场！
但是，关七是个天才，他虽然疯了，武功却越来越强（但早年那个吟诗的秀士就不见了……），到了《温柔一刀》王小石进京时期，关七是疯了的‘战神’，迷天七已经不能和前面提到的鼎盛期比，但因为有关七压场，还是没人敢动。所以苏梦枕、雷损这对宿敌想放手一战，就必须‘提前清场’，于是两派高手联袂刷关七，这时的关七，变成了阻碍雷苏争霸的中BOSS，没有尽情显示过多实力便受伤失踪（以及苏、雷的武功档次我认为远比通常印象更强，这个回头专门开个论武的贴），而关七再登场就是《群龙之首》里，大批高手再次组团刷他，那时他作为打遍全书的大BOSS，武功风采就被描写的特别出色立体。
我在之前的篇章里说过，‘苏梦枕的周围，有几类人’，其中‘一类是关七这样，在现实中处处被害，被利用，却因为有一身好本事，没人真能把他怎么样的，是自我放逐、不求上进的才子（王小石其实也有点此类的味道）’，因此，关七和王小石也是有共同之处的不过本章暂且不提小石头，还是说七爷。大家来看上一段总结的时间线，关七的立场、阵营乃至智商，都是在变化中的，到最后他甚至成了被京师所有一线高手不论立场、不论个人好恶，不惜联手轮番刷的BOSS，而大部分武侠书里若出现这种人人喊打的情况，一般针对的都应该是伤天害理的大魔头，可是在温大笔下就不同了：关七只是因为武功太高、脑子又不清楚、大部分人都害怕他成为威胁，怕被这么个‘不定时炸弹’找上，所以不约而同的想除掉他，不这么想的人，也多是因为他武功高、战意强、名声大，所以想刷他来显出自己手段（其中大概只有四大名捕无情的立场公正一点，毕竟无情要的是维护治安环境，一个武力值这么高的疯子不好好关起来确实后患无穷）——关七当然是悲剧的，他的悲哀不在于他是个疯子，而在于太强。他强也就算了，竟然还没有欲望。除了‘情’之一字，关七只专注武功，不太追求名利和权力，可他显然是看重朋友的，所以迷天七才能借着他的名头招摇横行，却没有人真心对待他。一个容易被利用的、武力值高绝的疯子，绝大部分人都想利用他，占他的便宜，但绝大部分人一旦发现自己得不到他，就肯定会想毁了他免得被敌人得到——一个单纯的疯子，面对着复杂人性的挑战。于是关七总是受伤，被背叛，被利用，被针对，可他强到了天敌的地步，‘我命不由人、不由天，只由我’‘我是谁？我说我是谁，我便是谁！’，所以尽管遭遇这么多明枪暗箭，他也完全有底气、有资格不闪不避，正面硬刚——他的硬件条件实在是太好了，这个硬件就是他什么武功都是一看就会、一看就能上手的天赋才华。而这个豪气冲天，正面硬刚京师一流高手组团围攻的人，当然有资格称为‘悲剧英雄’。
为什么说关七‘英雄’之前，一定要加个‘悲剧’？那是因为，我认为关七的‘英雄’，是必须有前提的。
在《少年无情》出场的中立关七，隐士型人格更多一些。而在《温柔一刀》中出场的三合楼BOSS关七，给人留下的印象中，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方面要大过英武豪气，所以很多人认为，《群龙之首》里关七武功增强了一倍不止，但实际上更多的原因只是气势不同了。三合楼BOSS关七，当然还是不能称为‘英雄’，只能算是一个有亮点的豪杰（甚至虽然他是疯疯癫癫，这个时候却和温书中另一个明着下了定义的‘疯子一样的豪杰’元十三限的气场也不能比），这一方面是因为关七没进化到最终形态，一方面却也是因为雷损、苏梦枕在位时气势太盛，他们的故事存在感更强，即使是作者也没法去插个花仔细描写一下关七视角。而到了《群龙之首》里，杀意氤氲战神现，各路龙头纷沓来，这回作者终于将镜头移给了关七视角，并将他的疯狂和英雄气概合二为一，描绘的淋漓尽致，让人信服。
说起来，温瑞安的书里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资格被称为‘悲剧英雄’的，都必定要经历背叛和谋杀，还要绝情；但凡要从中立角色黑化的，都要变成淫贼，身体力行证实‘万恶淫为首’。所以苏梦枕被兄弟背叛、被现实谋杀，和雷纯成为死敌。李沉舟一场作死，试探出众叛亲离，最后妻子也遭受侮辱。关七也是这般，他被内奸背叛、出卖，落入敌手，遭到囚禁，被伤害、被下毒下蛊，只为了要利用他，关七的女友也是与他误会丛生后不知所踪。至于黑化定律，还用举例吗，现成的就是白愁飞和方应看，原本都是极为高傲、矜贵的角色，但一旦沦为反角，最让人大跌眼镜的爆料就是他们喜欢□□妇女。咳，正回来继续说关七。
因此在《群龙之首》里，关七遭到背叛，被宵小囚禁，中毒受蛊，却仍然战意不减、杀意不减，并且盛烈得让一众高手都为之吸引而控制不住自己而大打出手。这时关七破囚而出，面对数十名一流高手或明火执仗或暗施冷箭的围攻，却让人感觉他完全不是在跟眼前这些‘人’作战，而是在跟‘天’作战。
从浑浑噩噩受人利用，到被背叛落入敌手受尽折磨，关七从未用自己惊世之才去威逼、谋害他人，反倒是自己常常遭到算计、伤害。那个时候的他，虽然武功高极，命运却常常如牵线木偶般握在他人手里，不得超脱。所以三合楼BOSS和群龙大BOSS这两个时期，我觉得武功相差不会太大，可是气势却完全不同。那就是因为关七在《群龙之首》里，开始主动地、非受他人利用的战斗，他觉悟了、放开了、勒破了，他不但冲出囚笼，也是打开了‘战神’的封印开关，从此得到了思想境界和武功境界的双重升华。所以他经历了‘我命由人不由我’，到‘我命由我不由人’，再到‘我命由天不由我’，乃至‘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一系列变化，真正将命运全盘改写，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也是《说英雄》系列里明写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逆天改命级的绝世高手，这样一个遭遇种种背叛、谋害后，仍能正面硬刚当世高手围攻，甚至与命运抗争的人物，当然是‘悲剧英雄’。而若没有前面那些背叛、谋害的悲剧，就没有后面的逆天豪情。因此，我认为关七的‘英雄’，是必须有‘悲剧’做前提的。
温大的《说英雄》系列之《群龙之首》，是一本非常特别的武侠小说，没有人敢像他这样，用整整一本书来写一场大战，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一场大战写整整一本书而让读者看不烦（换个人这么写早被打了你信不信），超强的文笔将文字的张力在这本书里体现到了极致。还有就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写《群龙之首》这样的书，这样的设定——全书不论好的、坏的还是中立的，所有高手联起手来打一个疯子，打了整整一本书并且打到最后还没把这个疯子怎么样，这一场打了一本书的大战，张力十足，武戏登峰造极，可让人看得却无端难过与悲哀——竟然让读者们为一个没有回忆杀（回忆杀：通过描写该角色过去的感人回忆赚读者热泪）、没有‘高人气BOSS必有可怜之处’、一个纯粹武力值突破天际的疯子感到悲哀。而能让读者这么同情一个疯了的BOSS，作者当然是满怀惋惜和悲悯来写他的，所以很多温迷认为，关七是作者的化身之一。我觉得这种观点有一定道理，但我并不太同意。因为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后期的方应看这种坏事做尽、一黑到底、几乎除了长相武功再没有其他优点的角色，作者对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其实也是很惋惜的，因为方应看的变化，温大描写的尤为明白、详细、富有辩证态度和完整的逻辑，他是全书中唯一一个为自己做了大段辩解的反派，也就是说，温大正因为对他的变化感到可惜，才额外的、破例给了他一个‘申诉’的机会，没有用作者的无上权力直接给他判刑，而是将审判他是否有罪的权力，交到了读者的手里。（以及我前几篇说过的，作者对最为痛恨的背叛者，笔下都是留了情、抱有一丝悲悯的比如白愁飞，所以这只能证明作者胸怀比较开阔，并有极强的同理心，他能理解并与不同性格、立场的角色共情，倒不一定是代入。因为同理和共情，所以笔触是激烈的、饱含情绪的，笔法却是像记史般冷静而客观。这种写法不太像自我代入，当然寄情是多少会免不了有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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