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吻上你

　　第14章

　　林均烨说在公司楼下等她。

　　周伊告诉他，要被公司熟人看见，她吞剑自杀前一定将他从十二楼扔下去，林均烨拗不过，独自往小食街去，跟她前后脚出发。

　　半路接到楚洋的电话，他说今天逛超市，西洋菜很新鲜，煮鱼汤可以宁神，解头疼。

　　周伊想起昨晚喝醉是他给扶自己上楼的，醒来赶着上班没来得及道歉，就说：“昨晚……不好意思了。”

　　不同人的醉态不一样，周伊属于喝醉以后特爱讲话爱缠人那款，后半夜断片了，她忘记自己烦了楚洋多久才筋疲力尽瘫睡下，今天感觉腰酸背疼，像跑了一整夜马拉松。

　　她说：“我今天会很晚回来。”

　　“多晚？”

　　“我不知道。”

　　困扰了五年的问题终于有答案，她要努力听完、消化，让一切尘埃落定，只用一个晚上可能还不够。

　　“别再喝醉了。”

　　“……应该不会。”

　　听着他严肃的语气，周伊好像变成被管教的小孩，心里不爽，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到了小食街的牌坊附近，人潮比想象中少，应该是重开不久的缘故，一进去羊肉串和鱿鱼串味儿最先窜进鼻子，混着肉汁的炭烤香让人一下投入身处的市井气息中。

　　她在一间鲜香小龙虾馆里找到林均烨，他坐在门口，带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的手冲周伊招了招。

　　廉价鲜艳的塑料椅子上搭着林均烨价值数万的西装外套和领带，他高大的身材坐在这种矮椅子上有点别扭，解开衣扣如临大敌的模样，很难想象对手居然是一堆煮熟的小龙虾。

　　“技艺生疏了。”又一次掰壳失败后，他默默感叹。

　　隔壁桌几个女生不时投来探寻的目光，小声议论着林均烨。

　　周伊一脸无语，“你来之前不会换件衣服吗？”

　　“吃小龙虾也有着装要求？”

　　周伊戴上手套，“皇帝都知道微服私访。你穿得像未登基的太子爷，等会儿要是遇上抢劫，小心他们把你扒光。”

　　林均烨上下打量她一番，“所以你穿得像女保镖似的？”

　　周伊办公室里备着休闲服，给临时跑活儿或出差做准备，出门前她换下高跟鞋裙子，穿上运动装，正如他所说，像个随时耍出一套洪拳的女保镖。

　　可想而知，两个人走在一起视觉落差有多大。

　　“在这里打扮得一本正经，是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毕业好几年，周伊难得跟他找回学生吵架的感觉，理论一套套搬上来，吵的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有一种棋逢敌手的愉悦。

　　针锋相对你戏谑我调侃地聊着天，他们吃完一人份的小龙虾，转战其他小食档。

　　买单时，老板笑容满面，还给他们打八折，感谢林均烨充当门面，招徕比平常多一倍的女顾客。

　　得了便宜，林均烨还有些惋惜：“味道好像不如以前了。”

　　“这里本来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馆子。”周伊在前头领着他往前走，“你这些年吃的美食多了，当然越来越挑剔。”

　　即便她自己，才发现街道这么窄，路面也脏乱，大多是加工肉做成的小食，当年怎么会觉得物美价廉，吃撑肚子都不过瘾？

　　他跟在后面，语气里有些许失落，“你想说，我的主观记忆欺骗了我。”

　　周伊点点头，想的却是自己的事情，“人会不自觉美化过去，逃避现在的问题。”

　　“三句到头，”他手里拿着奶茶，总结道，“你还是不忘讽刺我。”

　　周伊回过身，冲他撇撇嘴：“这不是你让我作陪的原因吗？你不缺女伴，那些崇拜你、讨好你的，没有挑战性也没有新鲜感。”

　　“你是说我犯贱。”

　　“往好的方面理解。”她说，“我在夸你自信。”

　　“你不了解我。”林均烨淡淡的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林均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马路对面有家不显眼的酒吧，招牌上霓虹光管缺了一角。

　　来的时候还早，酒吧里没有三流歌手令人心烦的歌声，驻场乐队在那儿演奏，给场子预热。

　　林均烨往四周看了一圈，“还以为你会带我去草地、湖边之类的地方谈心。”

　　周伊没说话。

　　再怎么装年青，成年人之间坦白最后还得靠酒精。

　　周伊叫一瓶威士忌，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现在我们能转入正题没有？”

　　他一笑，“敢情刚才聊那么多，是为了给我打开心扉？”

　　“不要开玩笑。”

　　她神情变得严肃。

　　别怪她装不出大气的模样。当时为什么不能好好解释？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些问题像块石头压在心里，时间太长让记忆凹陷，轻轻一碰就酸胀不已。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除了明白自己蠢得要命以外，此题无解。

　　时隔五年，她终于被允许告知答案了，害怕、恍惚的心情五味杂陈，人模人样的装了几个小时，到此刻已经笑不出来。

　　林均烨喝了一杯酒，有些苦恼：“该怎么说？”

　　“从头说。”

　　“要不这样，趁着现在有酒。”他说，“把严刑逼供的阵仗冲淡点。我说一件事，你听完判断真假，猜对了我喝，错了你喝。”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对你撒谎吗？”他倒酒，“我是现代人，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周伊微微愣了一会儿，然后把杯子移过去。

　　她集中精神，听着林均烨如何为自己辩护。

　　“先从简单的开始吧。那天我跑了，没有留电话留下一句话就分手，其实呢我跟你分开是被迫的。”

　　“假。”周伊想都没想。

　　“太容易被你看透。”他一笑，把酒喝了，“我走的原因是旅行的时候我遇到了创高的董事长，他让我去英国。”

　　周伊想起就职那天他讲过的话，“……真。”

　　“你喝。”他说，“我遇见的是他女儿，那天你隔着玻璃窗看见的那个。”

　　灌进喉咙的威士忌溅出来几滴，她拿杯子的手微微发颤。

　　那天很热，她跑到约定的咖啡馆楼下，看见二楼窗边坐着林均烨，他默不作声，任由女人俯身越过桌子亲吻他，不主动却也不抗拒，像在享受被调情的态度。

　　她没有吓死也没有以为自己撞鬼，那一幕真真切切，外星人来了也篡改不了这种记忆。她记得那天蓬头的热气，整个人像从黏糊糊的汗水捞出来，鞋底黏着沥青，快要和马路一起融成滩黑油。

　　周伊什么都没说，把酒喝完，“继续吧。”

　　“程可嘉告诉我，只要乖乖听话，她会推荐我给她的父亲，让我当上创高的高层，甚至加入董事局。”

　　“假。”

　　沉默了一会儿，林均烨说：“你喝。”

　　周伊很诧异，她不知道有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闭上眼睛，酒精在胃里灼烧着，她很难受。

　　她喝完以后，林均烨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说的假话，你也没猜对，各自一杯。”

　　“什么意思？”

　　“可嘉没有提出条件，但是我的确这么做了。”他说，“当一个好男友，获得家族认可。顺理成章进入创高，得到别人没有的资源和人脉，五年时间能成为中国区候任总裁，这个身份功不可没。你想想，谁会给程家未来女婿冷脸色呢？”

　　周伊看出他的笑容有寂寞，连上司也态度客气，没有人尊重他的能力，背后的闲言碎语不足与外人道。

　　即便是林均烨，也有他失落的时候。

　　不知怎的，看着他黯然，周伊恍同身受，一瓶威士忌渐渐见了底。

　　“你还是可以告诉我原因再走，没必要不辞而别。”

　　这才是她心里最耿耿于怀的一点。

　　林均烨看着她，目光充满晦涩难懂的深意，“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有时候你却陌生的要命。”

　　莫名其妙被谴责，周伊语塞。

　　“一个男人的自尊和骄傲。”那样涩涩的声音，让周遭都寂静下来，“当时我以为是这个原因。但在可嘉面前，在她父亲家人面前，我都不在意展示这种进取心，从心里我明白自己的能力，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想办法得到我要的，仅此而已。”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心虚。”他说，“担心你眼中的林均烨变得软弱，担心你看不起他。所以最难堪的场面发生，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宁愿一走了之。”

　　“这次回来，一个为了工作，另一个是想让心结解开。可我发现问题不在我身上，而是你。”

　　“我？”

　　周伊思绪乱极了，不敢相信地瞪视着林均烨。

　　她紧攥着拳头，要是敢胡编出一句推卸责任的话，难保拳头会像脱缰的野狗窜出去，将他砸成一对熊猫眼。

　　“我不是为了赎罪或道歉回来的……”

　　林均烨沉下一口气，到此为止他做对每一个选择，但还是败下阵来，拗不过自己的心，关不上一扇窗。五年来，每当他事业有所成就，每当放松片刻，或百无聊赖发呆时，总有一个人冒出来，那个小小的人在柏油马路上流眼泪，在他心里也落下一场无人知晓的雨。

　　一遍又一遍，他的元神躲在那儿陪着，他难过得发疯，无声地谴责自己。

　　别无办法，只能回国。

　　这种心情该如何说出口，特别是面对眼前隐忍着怒气的周伊？他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挠破头皮的告白，左思右想，却言不及义。

　　“你让我不得不当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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