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白泽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抵达青山剑派。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让自己摆脱乞丐的困境，舒舒服服游山玩水地混过去。

　　正如老乞丐所言，他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无论在什么方面，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做到，可惜他自己不懂珍惜利用。

　　对这一点，白泽不置可否。既然有人替自己遮风挡雨，那他自然不必委曲自己。

　　到底是，不同以往啦。

　　坐在院子里，喝着小酒赏个月亮，难免回忆过往。

　　坐起来伸个懒腰，白泽开始在庭院里练剑。月色下，他一遍遍地练着老乞丐教给他的招式，直到力竭。他看不出来这剑法的好坏，但他相信老乞丐是不会随便敷衍他的。

　　白泽未学过武。他有点担心自己完不成老乞丐的遗愿。这套剑法他练了两个月，从握剑的姿势开始，一点点的进步，从生疏直至熟练。

　　他倒没想过当个剑客。剑客往往和流浪搭着边，而他人生中的前十几年都在流浪。他受够了流浪的滋味。
　　但如果这是老乞丐的要求，他愿意为他做到。

　　死者最大，死者最大。

　　最后一遍收式已是月上三更，白泽的心已经彻底沉静下来，反手收剑入鞘，踢踏着步子，“睡觉去咯~”

　　一夜好眠。

　　大清早，他随着人流来到山脚下，大青山原本遥望之时便是一派云雾缭绕，走到近处，这层层叠叠的云雾依然不曾散开分毫，将山上的风景遮掩的不肯露出一丝半点，卯时刚过，白泽吊儿郎当地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只觉心神一动，一道威严的声音遥遥从山顶向四周传散开来，

　　“选——拔——开——始——”

　　不少人当即被震慑跌倒在地上。想来，这大概就是第一道关卡了罢。没有足够强度的心神，淘汰也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白泽站直身子，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如他一般轻松的，还有一个少年。

　　果然如此。实际上他已经留意到那个人很久了。

　　周围一群鱼龙混杂但实际上并没多少真正的富贵子弟的人——毕竟真正的世家子弟大多由自身家族教养或去了更有声望的名门大派，青山剑派在他们眼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能有一个一举一动自有一番华贵气度，与常人明显格格不入的人，哪怕他不带随从侍卫，也是足够引人注目的。

　　这少年大约比他高一个头，不过舞象之年面容却隐含冰雪，大约是经常皱着眉的缘故，眉目间有一道深痕。他的人就像他手中的剑，过于锋利以致让人忽略了他不俗的外貌。他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凡是靠近的或讨好或挑衅的人，他都不曾理会，径自擦拭手中的长剑，那些人迫于压力也不敢再自讨没趣的凑上前了。只有那道声音过后，注意到和他一般年纪，同样安然无恙的白泽时，他才抬起头正式给了白泽一个眼神。

　　日头升高，山上的云雾渐趋散开。一条山道若隐若现，白泽伸了个懒腰，嘟囔着“又是老一套，这些门派就不能有点创意吗？下一道关卡是不是又得是幻境啊，无聊。”起身准备上山。

　　路过那个少年时，对方大概觉得他举止过于轻浮，隐隐瞪了他一眼才转头也准备启程。

　　“啧。”又是一个麻烦的家伙。白泽揉了揉自己的一头乱毛，耸了耸肩，继续前进。

　　这条山道，蜿蜿蜒蜒的依山而建，尽头延伸进山顶的云层中，看不清楚，台阶都是由一条条两尺见宽的青石铺就而成，这又引起了白泽的叨叨，“山道就山道吧，为什么要建这么个宽度？两步不满，一步扯（）蛋。”

　　原本与他并驾齐驱的少年脚下一滑，又瞬间稳住身形，握了握拳，赶超了过去。

　　白泽依然闲闲的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掉队的人越来越多，山道起始时尚且拥挤的人群也变成稀稀拉拉的小猫三两只，白泽看似轻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早已暗暗咬牙，小爷就不信这么老套的招数我都支撑不下去！他暗地里调整着呼吸，外表看不出一丝汗水，厚厚的冬衣下却早已汗流浃背，他索性把上衣一脱，光着膀子继续爬山了。

　　那个少年大概是碍于家族的教养，依然穿着那层轻薄保暖的衣物，但是衣领下已经有了汗意。他咬了咬牙，又提了一口气加快速度。

　　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山道也终于被人走到了终点。白泽不早不晚保持在一个相对中等的排名上到达山顶。早已到达的人们却没有再前行，他们踟蹰在一道铁索桥前。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提气跃上桥面，即使有着一身武艺，他也没有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前进，在行至桥中央时，常人看来那人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只见那个黑点带动着桥身剧烈晃动了几下，坠入云气深重的天堑。

　　前人的下场导致不少人愈发畏缩不前，那个仿佛冰雪塑成的少年来到桥前，转头死死的盯着白泽。

　　不言而喻。

　　白泽也似被他激起了好胜心，同样也上到桥面。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开始过桥。

　　完好无损的走到桥的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山风呼啸吹动铁索的声音，前后都是白色的雾气，走在他前面的少年不知为何早已看不见踪影，惹得白泽心底也有点发毛，偷偷嘀咕着这些门派的人想干什么。

　　渐渐的，眼前雾气消融，面前的，不再是刚刚的桥，一对陌生的男女关切的对他伸出手叫道“宝宝”，曾经给过他一个馒头的小女孩边跑边回头笑着说“来追我呀”，一伙乞丐冲着他拳打脚踢大骂他“杂种”……路过他生命的人挨个浮现，白泽目不斜视，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切，幻境，都被我猜中了有什么意思。”

　　一步，又一步。

　　他停下来，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当年的一幕幕纷纷扬扬地闪现，明明早已心知肚明，却依然舍不得，白泽脸上的笑容消失，叹了一口气，“老伙计，我来了。”那个男人大笑着冲他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都没有说，半蹲下来拥抱住身形单薄的少年。

　　“辛苦了。”

　　白泽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在这个怀抱里沉浸了一瞬，就猛地清醒过来，他沉默着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了还抱着他的人，快速地向前奔跑起来，耳畔掠过呜呜悲鸣的风声，他装作自己看不到那个男人在身后扬起的利器，装作自己看不到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跑开，装作自己，没受到半分动摇的样子放缓步伐强行散步一样走了起来。

　　“臭小子。”在他不知晓的身后，那个幻影一样的男人轻轻冲着他的背影摇了摇手，笑着丢掉了手里的匕首，化作千风，吹散了桥上弥漫的大雾。

　　踏上坚实的土地的一刹那，白泽趁人不注意，松了一口气，对设计关卡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多大仇！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和不远处双眼充血呼吸粗重的少年打招呼：“哟，你到啦？”

　　对方倏地回头，瞪了他好半晌，神智一点点恢复过来，只是眉目间的痕迹又加深了一些，冷淡的回应：“嗯。”

　　白泽看到他这副样子，觉得依稀有些自己过去的影子，他就嘴欠的忍不住逗弄他：“嘿，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依然惜字如金：“穆延则。”

　　“哦哦，小则啊，你说你年纪轻轻的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干什么，多笑笑嘛，趁你现在还年轻，长大了想笑都笑不出来了。”白泽一本正经的教训他。

　　“……”穆延则不想再搭理他。留白泽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以喋以喋喋。

　　陆陆续续的，也有人过了桥，两炷香的工夫后，山门中的人才姗姗来迟。

　　一身蓝白道袍面容肃穆的长者，以及四位年纪较轻的中年人，带领着若干道童站在他们面前。“咳咳嗯，我宣布，这个，这个山门大选，就到此结束了啊，那么就由我先说两句，首先，祝贺你们五人通过本次考验，初步成为本剑派的弟子，接下来……”老者忽然顿了一下，继续讲下去，“下面就由四位峰主选择合适的徒儿领入门中吧。”

　　白泽正在偷偷观察这几人时，却有一线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俗套无所谓，有用就行。”他心知自己闯关的过程早已在门派众人的监视中，他蓦地抬头，细细搜索着，发现周围人都没反应，只有那四位峰主中的一个俊秀青年冲他挤眉弄眼。

　　“此子属土木双灵根，性情温和坚韧，合该入我峰。”抱朴峰峰主叶子清站出，收走第三位过桥，一直低眉顺目站在一边的弱冠青年。

　　其中唯一一名女子咬了咬唇上前盈盈一礼：“小女子不才，水木土三灵根，望真人收我。”见对方沉默不语，眼眶发红，“恳请真人收我做一名洒扫弟子也好。”

　　此时叶子清才一扬眉：“跟着见素峰峰主，你会有更好的发展。”

　　女子仍倔强的不肯起身，叶子清虽然觉得有些诧异却没有多言，“罢了，跟我来吧。”转身又对着掌门颔首，“我峰弟子已经足够，先告退一步。”尔后领着二人御剑离开。

　　一直没有动静的穆延则此时走到气势冰冷的问道峰峰主莫文清身前，默默抬头望着这位修真不足百年便以一己之力挑遍各大门派知名高手的元婴期真人。两人同样冷着脸，共同无言。

　　掌门看了一眼道：“此子心性根骨皆为绝佳，当入你名下。”莫文清看了一眼穆延则，淡淡道，“善。”

　　白泽左看右看观察了半天，啧啧，大小冰山，一模一样，然后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寒战。眼珠咕噜一转，瞄上了掌门身后某个一脸百无聊赖疑似走神的峰主，他走过去：“求峰主收弟子为徒。”

　　“诶嘿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要拜在我这儿？”无为峰峰主段言清瞅着跟前的小少年。当时就是这小子抱怨自己设置的关卡老套，明明已经累得不行还要装成淡然的样子，和他胃口！“行了，那就你了，和我走吧。”

　　剩下两人一人被见素峰收作外门弟子，一人被由于资质偏下做了洒扫弟子。

　　自此，青山剑派收徒一事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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