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鬼差他拖欠工资！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林家村，地府里的人进不来吗？

　　具子都站在床沿边，他微微低着头，面上带着令人瞬间有些读不懂的表情。他的目光向下，当视线与甘棠的相触及时，他的内心中仿佛有一根琴弦一样的东西被轻轻捻挑了一指，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涟漪之音。熟悉，又陌生的颤音。具子都眯起眼睛，思绪往回走针，搜寻着可能与之相似的记忆。无果。

　　他又重新换上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嘴角向一边牵起细微的弧度，伸出那没有热血流动的纤长手指，抚过此刻正欣喜地抬头望向他的小女孩的脸，动作温柔了片刻又恶作剧般地捏了捏，他的目光早已轻巧地别了过去，转而看向她右手腕上系的某一颗银色小铃铛，他的语调好笑地拉长，“我有说过我是地府里的人吗？”

　　“你不是吗？鬼差大然？”甘棠疑惑地看着他，因为一边脸颊还被捏着，吐字有些不清，却没有躲开具子都那捏来捏去的爪子。

　　具子都摇了摇头，“嗯，不是。”

　　他放下手，然后坐在了甘棠的身边，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按照你们阳间的说法，我是地府外聘的，林家村的禁制似乎只对地府编制内的人员有效。”

　　“所以你一直躲在铃铛里？”天呐，她可是带着那八颗铃铛洗过澡，上过厕所的……甘棠想到这里，往后坐了坐，与具子都空出些距离，双目圆瞪的表情里写满了控诉。

　　“喂！你这丫头！”具子都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他伸长胳膊将甘棠给拽了回来，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带着冲劲儿停在了甘棠的脑门前，不轻不重地弹了下，满脸嫌弃，“你最近变态看多了吧？看谁都是变态呢！首先我没有那色心去偷看你，其次我是今天早上才进到铃铛里的。”

　　“哦。”甘棠被这么一敲，突然笑了出来，仿佛一直绷着的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于理智上她知道具子都是不会那样的，所以说刚刚的那个想法，其实是她故意让具子都听到的。算是在逗他吗？当然这藏在意识之下的潜意识，她刻意地让它一闪而过，是不能让具子都也听见的。

　　她的内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想法先于她的考虑，便被诉诸于口，她小小声，“具子都。”

　　“喏。只能抱这个，不能再多了。”具子都用一种其实你才是色鬼的好笑神情看着她，又朝甘棠那边挪了挪，手臂抬高在她面前，示意可以抱这个。

　　甘棠不客气地攀过去，两只胳膊抱住他的，触到实感的滋味很舒服，虽然那是没有温度的依靠。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了具子都的侧肩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这么熟络了呢？她前阵子还对具子都的月余消失乐得见。

　　具子都只在甘棠将半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肩上的时候侧首看了眼，他了然地似问非问，“刚刚害怕了？”

　　甘棠垂下眼，往外呼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那算不算害怕，只是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很焦灼，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的那种感觉。”

　　所以哪怕是此刻靠在一位鬼差身上，她也不想一个人。

　　“抱歉。”具子都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你不用抱歉，这个案子，我是自愿来的。”即便最初的相遇是他找上来，即便刚刚的那场梦也可能是他没有提前打招呼的杰作，但甘棠想帮梦里的那群声音，石链也罢，落胎也罢。

　　具子都似乎笑了下，带着一种自嘲，他像哄小孩儿一般拍拍甘棠的脑袋，“那，我们来讲正事咯？”

　　“嗯。”甘棠松开手，坐直了身子，颓然的神色一扫而空，眼睛晶亮干劲十足，“你说吧。”

　　具子都的身边一空，又微不可察地轻哂，他稍稍转过身，坐在了甘棠的对面，换上了一本正经的口吻，“我原以为这次需要你去寻找她们，所以给了你铃铛以方便，岂料这次是她们来找上门。”

　　“那个梦境……”甘棠沉思。

　　“对，刚刚那个梦境，我原本是想提醒你，后来突然想到，这恰恰是个机会，所以不但没有阻止，还加重了这个梦境。抱歉。”具子都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在那个梦里，他没有及时把甘棠往后拉，而是让那个燃烧的石链触碰到她，它有可能借由梦境吸收了她的灵体，后果不堪设想。他的眉头蹙起，没有想到区区神链，竟也会生出贪念来。

　　“所以那些代表了什么？”甘棠虽是在问具子都，自己却陷入了思考，“我能感受到她们的无助，在那种地方，怎么也出不去。”

　　具子都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等着甘棠往下延伸。

　　“那里像是在那口井里，那条石链，是林清所说的锁龙链？但那些女胎怎么会在那里？被扔进去了？不对，那是不是就是尚未转生的那几个阴鬼？”甘棠看向具子都，阴间事儿她有的地方不太了解。

　　“她们不在那几个肉胎里，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完全在。否则当时我就能用给你的那些铃铛把她们带回来了。”具子都也显得有些疑惑，“像是分离开来的个体，又像是一体的。那铃铛只能一个一个地装，无法去分割灵魂。”

　　“所以要弄清楚她们的死因会不会就有头绪了？她们是怎么死的？”生死簿上有记载的吧？

　　“我查过了，只写了早夭，人工流产。至于后面的记录就不见了。”

　　“等下！”甘棠似乎抓住了一些被她之前忽略掉的内容，“你之前是不是说，那八个阴鬼，除了一个被生了下来，那七个姑且再查，先搞清楚那个不一样的呢？”

　　“那是她们的二姐，溺亡。她的确是个问题，因为生死簿上只写了死因，连具体时间地点都没写清楚。”具子都扶额，心底在默默吐槽，地府里那群吃白饭的，怎么连个记录都搞得不清不楚。

　　“既然她是二姐，林清的大姐还在，要不我去问问她？”甘棠直觉那个女人也有古怪，或者说，给人一种似乎带着秘密活着的感觉。

　　具子都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办法，“我去查一查那井里锁的是谁，暂时先与你分开，还记得怎么找我吗？”

　　“嗯。”甘棠当然记得，喊他的名字嘛，只是为什么在心中喊具子都他就会来呢？原理是什么？

　　具子都眉眼上扬，情不自禁又用那修长冰凉的两根手指在甘棠的颊肉上捏了捏，他往前倾身靠过来，朝甘棠的脸侧吐出一股凉气，那风力将将好把她耳前的碎发拂过耳后，他的尾音上挑，坏笑道，“你猜呀？”

　　“……”甘棠无语，你这不是让一个刚学乘法口诀的小学生去解释莱布尼茨方程式吗？

　　具子都轻嗤，“你可不是小学生。”

　　他眼神示意门口，“有人来了。”

　　甘棠随之望向门那边，便听见那木质的旧式门上开锁的声音，这也是这里的新旧混装之一，老式的门扉，装的不是门栓却是弹子转舌锁，虽然不知这门年代如何，总感觉有点糟蹋。

　　是苏眠，她拎了一个麒麟瓜走进来，带上门，再将西瓜放在桌子上。

　　那小西瓜用孔洞细密的尼龙网兜装着，苏眠解开网兜的禁锢，整个圆西瓜瞬间分成了两半，各自一半朝后仰去，少许汁水顺着瓜皮外沿流了下来。

　　“剖好的冰镇西瓜！”苏眠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一次性塑料勺子，感慨道，“果然还是勺着吃西瓜比较爽。”

　　此时具子都早已不见，甘棠望见那桌上近球形的小西瓜流出红色的甜汁，胃里却与之作对般地反酸，但她还是神色不改地走过去，接了苏眠递过来的勺子，抱过西瓜，微笑着说谢谢，只是吃得有些慢。

　　“山里的西瓜还挺甜的，哎，这勺子有点脆啊，”苏眠停下挖西瓜的动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找找我带没带勺子过来。”

　　甘棠看着苏眠在行李箱里翻找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下午不去县城了。”

　　“啊！那我待会儿和林清说一声。”苏眠回过头来应了句，又开始翻找着，在她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以高举两枚不锈钢勺的胜利动作告终。

　　“苏眠，你对林清的大姐了解多少呀？”趁着吃西瓜，甘棠开始打听消息。

　　苏眠闻言，转了转手中的勺子，动作也慢了下来，“你是说阿明姐吗？我只知道她小时候好像是受到了刺激，然后整个人就痴傻了，智力一直停留在不到十岁，这还是林清刚才给我说的，具体他也不是很清楚，家里人对此避而不谈，等他生下来的时候，他大姐脑子已经有问题了。”

　　甘棠挖西瓜的动作一顿，本来一个完美的西瓜球被她给挖碎了，果肉的细胞壁随之被破坏得更严重，液泡破裂，瓜汁四溢，幸好都流到了瓜皮碗的底部。

　　这更加说明林清的大姐是关键，那个刺激，很有可能就是有关那些被迫夭折的婴胎。

　　看着手中的不锈钢勺子，甘棠又想起来那个金属制的“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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