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误

　　阳光顺着片片细碎的叶缝落下来，洒成一地斑驳。平整的小院，夕颜爬满了篱笆，房屋前依旧种植着各色野花，茅草屋顶上密密的长满了杂草，绿油油倒也可爱。
　　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跌跌撞撞的从茅草屋内跑了出来，身后传来一个慈爱的女声：“铭儿，慢些跑小心跌倒了！”接着一位妃色粗布碎花衣衫的女子从屋中撵了出来，出了门抬眼看见站在院门口的素吟荷却惊呆了，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怯生生道：“素姐姐，你回来了？”虽是问话却未曾向前挪动一步，没有一丝重逢之喜。
　　素吟荷见状已然明白了什么微微笑道：“不过是来看一眼，温漓他还好吗？”
　　“姐姐屋里坐坐吧，漓哥在镇上做些活计，每日黄昏方归。太阳地里热，姐姐赶路辛苦了，屋内略坐坐，若是有急事找他，我这就下山寻他回来。”忆香目光追寻着院中玩耍的孩子，一面说道。
　　素吟荷这才注意到，那顽皮稚子的小模样竟与温漓如出一辙，只是双眸的神色更为清澈罢了。她走进院内静静地看着孩子蹲在地上玩弄着地上的蚂蚁，并未理会孩子的母亲。待到那孩子伸手要碾死一只大个工蚁时，她握住了孩子白嫩的小手，轻言细语道：“这小蚂蚁也是有灵性的生灵不可伤其性命。”孩子转头看向她，扑闪着大眼睛，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呵呵一笑站起身寻自己的母亲去了。
　　忆香将孩子抱起继续对素吟荷客气道：“姐姐暂且去屋内歇歇脚吧，我这就去寻漓哥。”说着转身便出门去了。
　　吟荷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那年与温漓订了亲暂居她家的情景来，那时自己竟没看出来这丫头居然藏了这个心思，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早知道她日后做了温漓的妻子，临走那日决计不会请她照顾温漓。
　　想到那些陈年往事她心中竟涌起阵阵酸涩感伤来，这些年总以为断了情丝不再想他，不成想见了他的妻儿，竟让自己嫉妒悲伤起来。
　　吟荷站在屋前的小花圃边上，伸手采下一朵大红的花瓣，捻在手里，嫣红的汁水滴落下来落在她洁白的衣裙上，染成一颗胭脂印记。
　　“素姐姐。”忆香因一路奔跑双颊通红，脸上更是汗如雨下，后背妃色衣衫都阴湿了一片，她未曾跨进院内隔着篱笆喊了一声。
　　吟荷依抬眼看向忆香，心中那一份不平渐渐升腾起来，令她看见忆香这一刻便生出厌恶之情。
　　虚情假意。她冷笑一声问道：“温漓呢？”
　　“漓哥说先让素姐姐坐坐，他手上还有些活计未完，做完之后他马上回。”忆香顾不得喝上一口水忙忙解释道，话未说完便起身去屋内倒水去了。片刻端着两碗清水走了出来，将一碗放在屋前的木桌上，另一碗递到吟荷面前，“姐姐喝口水吧。家中贫寒实在拿不出其他招待姐姐。”
　　素吟荷并未伸手接住递至面前的碗，那一碗清亮亮的白水在她眼中瞬间化为黑色的汤汁，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就是这样黑色的汤汁自己曾饮下了八十一碗！灵根就此毁坏，再无修道之机，心中翻涌起一阵怒火使得她俊美的容颜扭曲了一下，猛然伸出手将水碗打翻在地，一把扼住了忆香的喉，声色凄厉道：“居然还想害我！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一面说着手上的力道增加了一分，直将忆香掐的满面通红无力挣扎。
　　正在这时一颗小石子飞了进来，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素吟荷腕上，她猛然觉得手上吃了一痛，顿时松了力道，忆香趁此机会逃脱了出来，伏在一边的树上大口喘着粗气。
　　“三年不见，吟荷圣尊的秉性竟一丝未变。”温漓的声音隔着数丈远清晰的传来，带着一丝苍老疲惫却没有一丝感情。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篱笆院外站着一个灰布麻衣的粗糙男子，只见他胡子拉碴，头发花白，略显佝偻的身子上背着那个两岁左右的稚子。当年玉树临风的模样竟全然不见了一分！只是两只眸子依旧炯炯有神。此刻在她看来却没了当年的温情脉脉。
　　“爹爹，我要娘亲。”稚子不安分的摇动着温漓的脖子，扭动着身子要下地。温漓再不看素吟荷，蹲下身将孩子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走进院内。
　　他走路的样子完全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牵着孩子走到一旁扶着树咳嗽不止的妻子身边，附耳与妻子说了些什么，忆香便带着孩子离开了家。
　　“你来做什么，找我有何贵干？”温漓淡漠的开了口，语气中夹杂着嫌弃，见她迟迟不言语又继续说道：“我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凡人弱者，并且也已是病体残躯，能在死之前再看见依旧风采动人的吟荷圣尊亦是荣幸之至。”
　　“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当年给我喝了八十一天的汤药究竟是什么？”素吟荷冷冷问道。
　　温漓冷笑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为何还多此一问？”
　　“你果然都是有预谋的。”素吟荷冷冷地闭上了双目，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温漓爽朗一笑：“没错，你当年九九八十一日所服药物皆是诛圣散，每日都是我亲手采集，亲手煎制再亲自喂你服下，十足十的分量。”
　　“当年你为何要喂我服下诛圣散？！”素吟荷咬着唇不甘心的追问。
　　“为何，你居然还会问为何？”温漓冷笑一声背过身继续说道：“时隔多年我也不必再遮掩索性据实相告。”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情形来。
　　诛圣散，于常人而言不过是一味最普通的草药，但对于九天圣尊而言却是摧毁灵根的药。那日的素吟荷术法尽失，伤势严重的危及性命，若以平常的草药治疗根本就没有效果，即使能挽回性命最终也落得一身残疾，就算重新修炼术法，也难做回正常人。诛圣散虽说毁去灵根，但却是治伤灵药。
　　温漓见她伤势过重，又不想令她留下伤残，思前想后煮了诛圣散给她。虽然也曾害怕她得知真相之后会怨恨他，没想到时隔三年她还是找来了。
　　温漓叹了口气道：“我恨透了你们这些自诩九天之地的悲悯圣尊们！你们住在九天圣地，修行圣法，口口声声说要悲悯众生却个个孤傲目中无人，戴着慈悲的面具，从不把我们这些小人物放在眼里，无论对错便说我们是虚妄之徒满心贪嗔痴慢，对我们但凡有些过错之人便要赶尽杀绝，还冠冕堂皇地说为了人间大善逐出恶徒，毫无一星半点怜悯之心！若不是那一场虚妄之战令我无家可归，我又怎会逃亡在这荒芜的昱冥山上过着胆战心寒的日子？奈何我并无翻天覆地的手段，只能拿你一人撒气，我仗着自己有些结界的本事，故而用诛圣散损毁了你的灵根，令你再也回不到九天之上，再不能做那洁地圣尊。我设了九层结界令你师门之人无法寻你。如此一来时日久了自然对我一心一意再无其他念想。我就是要你也尝尝凡世的悲苦生活，尝尝无法回归故里的痛苦！谁料那日修复结界竟被你发现，我知道我的计划完了……”
　　“我真是恨自己当日心软，留了你一条性命，还托付曹忆香来照顾你，只是没想到你们竟做了如此苟且之事。”素吟荷眸中横出一抹浓浓的恨意。
　　“她与你不同，你也不配与她相提并论。”提及妻子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她心地纯洁良善，你走之后，她日夜守在我的病榻前，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若不是那一日我错吃了药，对她……事后她不但不怪罪我，竟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我为妻，辛苦为我生下小儿，从未享过一天清福，却从不嫌弃抱怨我病体残躯带累了她。如今我只剩下苟延残喘，怕是不能陪伴她老去了。她的温柔贤惠你拿什么可比？”温漓抬眼看见了白衣女子眸中的怒火，遂平淡笑道：“当年我知道留你不住，索性再施一计，便以送你归山之词将体内妖法传授与你，一旦妖法入体即便恢复了灵根圣体也再不能修炼术法，再不能成圣成神……”温漓话未说完便被素吟荷突如其来的一掌扼住了喉咙。
　　她怒道：“你一个不足为道的虚妄之徒，便是死一万次也难以泯灭我心中的恨！”
　　素吟荷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怒火，一掌劈中了温漓面门，温漓孱弱的身子登时向后倒栽过去仰面倒在了地上。“你……最好打死我，也让忆香就此解脱了……”
　　素吟荷那一掌用尽全部力气，但依旧不能解气，猛然又是一掌砸在了温漓身上：“好，我成全你，今日我便用你传授的妖法送你离世！”
　　疼痛感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忍受的最如常的感觉了，那种熟悉感就像凡人的一日三餐，痛于他而言已经麻木。此刻除了熟悉的痛感因着眼前逐渐模糊的景象一丝丝地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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