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误

　　片刻后一袭白衣的夜清手持宝剑从回廊上绕出来，他目光中少了她曾熟悉的温情，多了一丝冷漠，“好久不见了吟荷圣尊。”他一拱手施了一江湖礼节，语气冰冷淡然。
　　他那一句“吟荷”虽说的毫无情谊却依旧令冰婵疑窦丛生：这个声音无论从哪个角度听都与流月师伯无异，令她忍不住抬眼多看了他几眼，他的脸上冷若冰霜虽与师伯素日里的温和天差地别，但那种决然的气韵依旧令她觉得亲切。
　　素吟荷见他出来那刻闪过一丝惊讶，忽而扬天大笑了几声，“没想到你居然并非肉体凡胎，也难怪留光剑影之下没死，也难怪竟能召唤出噬魂。”
　　“圣尊错了，我本就是肉体凡胎，噬魂也非我召唤而出，那晚若非神明庇佑只怕会再次转世轮回。今日我并非要报那夜留光剑之仇，只是想劝你不要错得太离谱，若是想走可以，留下石冰婵，若是不肯那不妨你我二人再比试一番。”夜清拔出长剑拦住了去路。
　　他的话石冰婵听得云里雾里，虽一直觉得这夜公子与师伯神似，却从没往深处想过。此刻见他拿剑的姿态说话的口吻竟与师伯无异，不禁疑惑，他曾说他不认得流月师伯，不认得师父，但二人言语之间分明是相识之人。
　　“神明庇佑”四个字令素吟荷分外反感，她自己就是护佑世人的神明若说那夜真有神明跟随他身侧，自己为何没能看见？分明推托之词！素吟荷冷哼一声，将缚灵索的另一端脱手一甩牢牢地固定在一根门柱上，伸出右手瞬间凭空多出一把青铜剑来，青铜剑看上去并非俗物，周身泛着青色光芒，吟荷将剑抽出鞘来，寒光四起，她看向夜清：“如何比试？尽管出招吧。”
　　隐身于角落中的南风疾风般转到了夜清身后，他快一步上前拿起夜清手上的宝剑，以旋风之势掠至吟荷身前照准素吟荷右臂猛然砍去——
　　若是平凡之人不说一条臂膀就是整个人也必然会拦腰斩断。然而对方并非凡人之躯。
　　那厢素吟荷并未见的夜清身动，只瞧见他手上的宝剑以迅雷之姿诡异的朝着自己劈砍过来，一个遁影躲了过去，她只道是夜清非凡人却不知其背后真有高人襄助，几个回合斗下来竟落了下风，她心有不甘收回宝剑怒道：“石冰婵既是我依霞山门徒铸成了大错理应带回思过崖面壁思过，你这凡夫俗子为何出手阻拦？”
　　夜清长叹一声，“世人皆求神灵庇佑，光明圣尊皆要以慈悲为怀，倘若慈悲成了借口该是多么不堪……”
　　“住口！”素吟荷惧怕他再说出与她不利的话来情急之下张口喝道，“我如何教育徒弟不用你来教，让开——”
　　“我若是不让开，你还要再杀我一次不成？”夜清目光锐利的扫了一眼石柱下的石冰婵，看向素吟荷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我即便不说，你也瞒不过……”
　　夜清话未说完素吟荷忽的将手上的留光宝剑掷向了他，夜清毫无防备，眼见留光剑飞速刺向夜清面门而来，隐身于一侧的南风抽出背后的宝剑一个瞬移挡住了即将打在夜清面门的剑，两剑相击爆发出刺眼的光晕，令人眼花缭乱。
　　就连素吟荷也是目瞪口呆。
　　“师父小心！”石冰婵眼见师父的剑在半空中旋转着诡异的返了回来，在师父面门两寸处时，不禁紧张地大声唤了一句。
　　素吟荷伸手握住了宝剑的剑柄，重新插入剑鞘内继而冷笑道：“我有何事可以隐瞒，我九天圣尊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像你等这般暗箭伤人。”
　　冰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二人斗嘴，跟随着师父这么多年她深知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在冯玉堂的事上师父作法有些过激了，但未必做得出夜清口中除非己莫为的恶事吧？
　　夜清思索片刻之后终究没有说出口，只看向石冰婵道：“婵儿，他日再来凡尘定要好好地游历一番，莫要学你流月师伯与莲惜师姐。若是回了依霞山记得替我照顾好悦兮殿门前的那棵银树。切记，切记。”
　　素吟荷见他不再阻拦自己，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让她想起了多年前思过崖上的时光，心中忽然一软涌起一缕心痛，望着他失落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石冰婵却依旧不明白夜清所言，但听他提及师伯和莲惜师姐不禁狐疑，他为何知道他们？她看向神情蒙上忧伤之色的吟荷问道：“师父，您与夜公子如何认识？他为何认得我师伯和莲惜师姐？还有那棵银树……”
　　“许多事情日后你会知道，多思无益。”素吟荷似乎有些不耐烦，忽然一抬手将她身上的缚灵索解开了。走到门口处拉了拉木门，那道结界不知何时散了去，素吟荷看了一眼冰婵，“先跟随我回依霞山，倘若那十余名典狱司去诛圣殿上告，我们也得有个万全之策。”
　　南风待他们师徒二人离开了方现出身来对夜清说道：“就这样放她们离开，你不怕出事？”
　　夜清坐在廊上若有所思，片刻后方道：“我向来倒不是怕她，只怕事情发展到最后天翻地覆我无能为力，‘以魂洗魂’你可听过？”
　　南风怔了一下而后恍然，冷笑道：“世人皆羡慕神仙，说他们慈悲救世，以我看不过是假道学伪善人，若真以慈悲为道又何须以魂洗魂，你且过你的逍遥日子吧，我倒要看看如何会天翻地覆。”南风说完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这吟荷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欣赏着尘世风景向依霞山走去，冰婵自知犯了错却又不肯上前认错只一路低头不语，默默地跟在师父身后。
　　行出四五十里之后，素吟荷回头看了一眼石冰婵折身与她并肩齐行，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说道：“还在为冯玉堂之事耿耿于怀？为师知道你记恨我当日拆散了你们，但他的死与我无关，身为光明圣尊我虽未必事无巨细做得到慈悲，但绝不会杀害无辜的凡人，寒冰剑虽是咱们依霞山的绝学，但此剑法千年之前曾被虚妄之徒盗走，虽然多年来他们不曾出现过了，但难保不是他们所为。此番下幽冥你已看过了他的生死簿，应该明白他并非冤屈，况且这情字又何以如此简单呢？我从不信一见钟情，日久尚且看不清人心更何况是一眼。你涉世未深如此经历一番也算吃个教训吧。”
　　石冰婵停下了脚步低头似是思度师父的话，片刻后忽然跪下来：“师父所言极是，徒儿错了，一时感情用事愧对师父教诲。只恳求师父网开一面不叫我去思过崖面壁。”
　　素吟荷见她认错诚心说道：“你虽认了错，但可知这过错多深，人间尚且有杀人偿命一说，你令数百鬼卒形神俱灭，若是泰山府君上告至三十三重天，等审判天神来携你上那审判台上，你纵有九命也无济于事，我令你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不过是给上下一个交代，我若是当着众天神宣布将你思过崖关闭三百年，任谁也不敢再来我依霞山要人，”
　　石冰婵听闻师父要将她关闭三百年，登时唬了一大跳：三百年都要在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待着，还不如叫她去死。但依师父所言却又是一个保她性命的法子，也就不敢再辩驳什么，只得站起身闷闷不乐地跟在师父身后。
　　两人行至一处山水间时，素吟荷停下脚步，警惕的四下里环视一圈，原本晴朗的天，忽的就阴暗下来，四周开始弥漫起一股阴冷的杀气来，石冰婵立刻上前站在师父身侧，抬头看了一眼天边说道：“师父，你看那边似乎是一团灰色烟雾，是不是妖气？”
　　素吟荷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看起来大有来势汹汹之意。”说罢将自己的青铜宝剑取出递给了身边的徒儿，“你拿着留光剑，若是有危险无需法决即可启用。”
　　石冰婵接过青铜剑屏气凝神的注意着周围即将发生的危险。
　　须臾间阴暗的天空辟出一道雷电来，接着从浓厚的云层中伸出一只粗壮如同参天大树般粗细长短的龙爪来。赤色如火，鳞片上泛着点点白光，不多时，她师徒二人耳边传来一阵响彻天地的呼啸声，那只龙爪似是长了眼睛一般对准师徒二人踩了下来。
　　“是那日的妖首九头龙来寻仇了！婵儿快用五行咒术护身！”素吟荷匆匆吩咐了一声，立刻起身飞至半空使出术法与之对决起来。
　　那九头龙在层层浓云间慢慢现出身来，原本曾被素吟荷斩断的一头竟再次生长了出来。它九只龙头以不同的方向疯狂扭动起来，一时间地动山摇，暴雨瓢泼而至，天地间瞬时汪洋一片。
　　石冰婵眼见着那只龙爪向自己踩过来，忽想起南风所授的遁地术来，遂一个转身遁入了地下，随后又猛然从地底冲出来，手持留光剑挥向刚刚那只龙爪，然那条妖首望向冰婵，忽而露出怯意，一闪身躲过了留光剑，冰婵并未灰心挥剑再次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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