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误

　　离开了露洲城，冰婵的心也渐渐地静了下来，于是便开始找寻师伯和师姐的踪迹，因并不明确应去何处找寻，记忆中莲惜师姐曾告诉过她，尘世的桐州是一方风景秀丽之地，心中想着师姐如此眷恋那里必定会前往，如此想着，石冰婵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途。
　　一日傍晚，正值晚霞漫天，红透了那遥遥天际。石冰婵边欣赏着这灿若繁花的绝美烟霞，来到了江边，但见江水浩渺，倒映着殷红的落日，水波层层亦是美不胜收，独自一人伫立于江头望着这美景感慨万千，江波之上数十只扬帆的船儿飘荡着，像是附近的渔民。不远处有一所草亭，依稀有人在亭内等候。
　　石冰婵大步向草亭走去，听见有人吟了一首诗，那声音清澈若雨，似是在哪里听过，而亭内的人似乎感受到了有人靠近便回过身来，只见他颜若舜华，长身玉立不是冯玉堂又是哪个？冰婵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荒凉之地竟能再次遇见他，心中一阵喜悦。
　　冯玉堂神色亦明亮起来，忙出了草亭对冰婵施了一礼，“石姑娘一向安好？咱们又见面了，不知姑娘要去何处？”
　　冰婵矜持一笑还了一礼，“冯公子好，我欲前往桐州方向寻找两位故人，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冯玉堂笑道：“我正要回桐州赴任。姑娘若是方便或可与冯某同路而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啊。”冰婵一口应承下来，这一路正因孤单没想到却遇到他，原本对这冯玉堂心存好感，此时能与他结伴而行心中颇受用。
　　冯玉堂见她应允亦是欢喜满怀，立刻将冰婵邀入亭内一起等待渡江的船只。这冯玉堂原本为人稳重本分，不善言语，加之这几年生活上的不如意，令他更加不喜与陌生者说话，如今却在冰婵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似是故友一般，将自己曾经所见所闻一股脑说与她听，一时引得她捧腹，一时又引得她眉头紧锁。
　　二人说笑间渡船缓缓而至，冯玉堂收起满腹故事出了草亭，夕阳逐渐沉落，两人在余晖之间上了渡船，渡船在夜幕中顺流而下。
　　“这春日原是最乐得自在的好时光，年幼时我与瑾芝妹妹最喜欢在沁湘河岸边放纸鸢，斗百草，一起去粼山采透骨草忘愁……”冯玉堂与石冰婵坐与舱内边吃着船家准备的饭菜一边说着话，言辞间充满对过去时光的缅怀。
　　石冰婵吃了几口菜忍不住问：“放纸鸢，斗百草，是什么样的玩法，好玩吗？”她身为一介九天神明不了解尘世的种种活动，但一心被冯玉堂陈述的各种趣事吸引着，恨不得立时经历一番。双目中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冯玉堂见她好奇便笑道：“都是孩子们的乐趣罢了，如今想来也是有趣的。”他脸上带着笑意，却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石冰婵看出他似是满腹心事，不由轻问：“公子如何叹气？”
　　“我叹惋这回忆犹浓，伊人却已不再。”冯玉堂剑眉轻锁缓缓讲述起当年的往事来。
　　这冯玉堂家庭殷实，在岭州算的上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而他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名曰岳瑾芝，二人脾气性格也颇为相合，于是在冯玉堂十七岁那年二人成亲了。
　　“我与瑾芝成亲之日亦是我们天人永隔之时，”冯玉堂眼中漫出清泪，“那日午后双亲欢天喜地的送我出门去迎亲，岂料在我迎亲回来的路上，管家钟叔驾车驶来，半路截住了我，告诉我家中正在被一伙强盗洗劫，母亲命他前来转告我们暂时不要回家，我因担心家中双亲便将瑾芝托付与他，独自快马加鞭赶回家中，到家之时强盗已然离去，双亲已倒在血泊之中生死未卜，家中财物已悉数被洗劫一空……父亲身受重伤，不多时便已然逝去了，母亲惊吓过度疗养数日方才缓过来。只是瑾芝……”冯玉堂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石冰婵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到他手边，叹了口气：“这些贼人着实可恶！瑾芝姑娘如何了？”
　　“那日天黑之时，钟叔独自一人回来了，他一身褴褛满身伤痕的跪在我面前说他对不起我，没有能保护好瑾芝，在我快马加鞭回家时，同是那一伙的强盗从小路赶了过来，钟叔带着瑾芝往城外奔去，途中经过一处山崖时马儿受惊吓脱了缰绳，钟叔慌忙赶去拉马，却没留心车子一时间失了平衡，整辆马车却连人带车摔落山崖……我带着人连夜奔去钟叔所说的山崖处下山寻找，却只在山脚下发现了瑾芝的一双绣花鞋，还有一件带血的外衣……”冯玉堂将眼中的清泪拭去，苦笑道：“五年了，我带着母亲寻遍大江南北都未能寻到瑾芝，或许她早已亡故了。这大概就是世事无常吧。”
　　听着他的遭遇，石冰婵感慨万千，自身并未经历过如此磨难，没办法体会他深切的悲痛，但依旧被他对瑾芝的满心愧疚感染，许久说不出话来。
　　二人闲话半夜，任谁都再无心思吃茶饮酒。
　　冯玉堂这多年的辛酸往事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一二，今日说起从前不由伤心满怀。隔着客船的木窗看见西斜的月色，知道已是深夜便起身对石冰婵施了一礼道：“多谢石姑娘倾听冯某烦心之事，打扰你多时，冯某实在过意不去。时辰不早了姑娘也该休息了。”
　　石冰婵亦起身还礼，道了一句晚安，便去了自己的舱内。月凉如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不断地闪现出冯玉堂俊雅的面容，他微笑地样子，讲述成亲之事时的悲戚，他挥手潇洒作画的样子，轻声吟诗的样子，无一不令她动容。只是每每想到他的模样，双颊都似火烧一般，冰婵躺在床上一时间痴痴神游起来。
　　翌日巳时左右客船在桐州渡口靠了岸。
　　冯玉堂与石冰婵下了船，带她进了城内，又询问她可知故人所居何处，冰婵摇摇头答道：“我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在不在桐州。”目光却被城中各种热闹吸引着。
　　桐州气候温润，风景秀美。城中人都喜爱植花种草故而在这春暖花开的季春时节，四处弥散着清幽的花香。
　　冯玉堂眼见即将中午便将冰婵带到一家客栈，为她点了一桌酒菜，又要了一间上房，二人吃完午饭后，冯玉堂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银袋塞到冰婵手上说道：“那日多谢姑娘接济，如今玉堂已经回到桐州，这些银子也用不到了，就都留给姑娘吧，楼上的房间已经为姑娘备好。若是有事可去桐州县衙寻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石冰婵自九天圣地下山以来身无分文，她原本不懂得尘世俗事，不懂得银子的妙处，遇到南风时吃饭住店皆是南风出资，而今冯玉堂将全部银钱奉上她也不便拒绝，只道了句谢。
　　与冯玉堂道别之后，冰婵便进了房内，将那日得来的冯玉堂亲笔书画铺展开来细细地观赏一回，闻得窗外花香扑鼻，又恋恋不舍地将书画收起来，出门去了街上。
　　满大街的热闹石冰婵却无心欣赏，一颗心被一丝丝的失落灌满，心不在焉地走了大半条街，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桐州县衙门前，望着县衙门口的两尊石狮，耳边响起冯玉堂的话来，他说若是有事可去县衙寻他。冰婵寻思眼下又有何事需要寻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想起一件事情可托他办，于是上前就要进门去。
　　站在两边的差役拦住了她，询问究竟何事要报官，冰婵只说寻找冯玉堂冯公子，其中一人便立刻进去通报了。要说起这师爷冯公子，那可是县老爷身边的一等得力助手，平时倍受老爷推崇，再者他为人亲和厚道，对待差役下人也都随和尊重，一干下人也都拥戴他有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此刻但见有人说要找他，立刻去堂内传信去了。
　　不多时冯玉堂走了出来，看见石冰婵笑道：“石姑娘何事来寻冯某？”
　　“公子妙笔丹青我想烦请你帮画两幅画，我在这桐州城找寻故人，且若能将故人描绘出来，张贴寻找我亦可早日寻得他们，若是叨扰公子公务，便当冰婵未曾开口。冰婵感激不尽。”
　　冯玉堂轻笑道：“这有何难，石姑娘且先回客栈，待玉堂忙完府衙事务后自会去寻你，届时再将姑娘所寻之人样貌详细叙述与我，我多绘制几张，在这桐州城各个重要街道张贴一番，便于姑娘早日找到故人。”
　　石冰婵感恩地笑了笑，道过谢后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冯玉堂忙完府衙的事务后回家换了衣衫，准备了纸笔水墨去了客栈寻石冰婵，而后按照冰婵所述准备画像，石冰婵站在一旁为他研墨。冯玉堂铺开纸张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姑娘要寻的故人是姑娘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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