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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占迟是一个新晋的实习医生。
或者，干脆一点把“实习”两个字去掉，也是毫无问题的。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在他的同学奔赴各大医院、在指导医生和同期实习生以及病患的摧残下痛不欲生的同一时间，他，居然过着丰富多彩但却无比轻松的幸福生活。
原因无他，都怪这家史上最神奇的医院。
你见过全院上下只有院长副院长两个医生的医院吗？
你见过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在睡觉吵醒了她还会被暴怒狂揍的护士长吗？
你见过除医生护士外一个护工保安都没有只有看门老大爷的——这么随心所欲的医院吗！
那天是占迟第一次来到C市瑜倍区人和街46号。
他小心翼翼地从道路两旁油腻的小吃摊中间穿过，停在巷子深处挂着“C市第一医院”牌匾的白色建筑正门前，抬头一看，第一反应是自己找错地方了。
结果之前接到他电话的罗副院长就在门口等着。他是一个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阴沉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仅有的辨识度便在于有些秃的发顶和衣服底下走一步都会颤一颤的肚腩。占迟跟着他迈上医院前的门槛，又接着往里走，心中还斟酌着言辞打算感谢副院长的亲自接待，就听到了男人听不出情绪的烟嗓。
“我看过你的履历，嗯，学校和专业成绩都很优秀，不过，能进我们医院也算是你命好——”
罗副院长腿有点曲，走得慢，占迟面色淡然地听着，低头做恭敬聆听状，没把对副院长那句“算是你的命”的不满放在脸上。
明明只需要上二楼，罗副院长却领他上了电梯。
“在我们医院实习，你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自由度。”
“谢谢副院长，我会珍惜这次机会。”
“哼！”
不知为什么，在他表态后，罗副院长居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占迟眉头微凝，只不过转瞬又舒展了，连着袖口里攥紧了一下的拳头一起。他闭嘴，把譬如“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实习生”“你们医院为什么这么破跟网上搜到的照片完全不一样”这类问题暂时咽进肚子里，继续虚心接受副院长的教诲。
他的视线倒是不动声色地飘到了正前方，显示楼层的框里还是“1”，数字旁边的上行箭头很有毅力地闪动着。
“不要以为在学校的成绩有多好就能把眼睛盯到天上，记住，在这儿，你学过的那些东西不一定派得上用场。”
占迟谦逊地点头，心中却在狐疑，为什么二楼还没有到。
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别的医院那种一个科室轮一个月的规矩我们没有，从现在开始，哪里缺人你就去哪儿，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算了，说明你没那水平别浪费时间，让他自个儿出去别死我们医院里。”
占迟：“……”说他没水平就算了，后面那是医生能说出口的话？
占迟：“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下，我的指导医生是哪一位？”
罗副院长的语气十分明显地更糟糕起来：“当然是鲁院长了，我可看不上你。他现在在外出差，过两周才回来，他回来之前你就随意吧。”
占迟：“……”
他越发觉得不对劲，然而，在再度开口询问之前，电梯门终于开了。
微亮的白光随着缝隙的扩大侵入电梯的内部，同时，电梯门外的景象也映入了占迟的眼中。
二楼似乎直接就是住院部，正对着他们的是护士站。
有好几个穿着粉色护士装的女人推着药车在过道中穿行，而护士站那儿却是一片空档，台上只躺着一只睡着了的狸花猫。
占迟没有挪步。
因为他发现，那些护士不仅着装统一，连脸都是一模一样的！娇媚的右眼下方点缀着一颗泪痣，还注意到，那狸花猫右眼底下也有位置相同的小黑点。
罗副院长道：“她是护士长，你叫她梅姐就行了。梅姐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没有要紧事最好别叫醒她——那些是她的分/身，我们医院只要一个护士就够了。”
顿了一会儿，他似乎注意到占迟的僵硬，竟是眼睛一眯，不怀好意地扯出了难看的笑来。
“最后再提醒你一点。”
“小子，希望你的心理素质能好一点。实习合同签完，呵呵……想反悔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刚巧，那蜷成团儿睡觉的猫抬起了头，似是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先前还在恐吓占迟的罗副院长忽然道了声不好——
唰唰。
去医院报道的首日，占迟是顶着猫爪印离开医院的。
微信早就被消息挤爆了，他那些狐朋狗友争先恐后地来采访他的实习感受，占迟先挑了关系最好的那个，回了几句语音。
第一句是他们老家的方言，骂人的。
第二句才进入了正题：“老子绝对是被忽悠了。”
朋友诧异：“怎么，签了假合同？医院是个假医院？还是一去就遇上了职场潜规则？”
占迟想了想他那被威胁不能毁约的合同，又想了想那个藏在脏乱小巷子里的医院和全程不讨人喜欢的副院长，最后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印儿。
“心理素质？我全身上下最好的就是心理素质。”他冷笑，“还说我水平不够？妈的，给我一把手术刀我能把那罗圈圈解剖两百遍！”
朋友被吓到了：“少侠冷静！敢问罗圈圈是谁？”
“那家医院的副院长，姓罗，长得圆，走路罗圈腿。”
越想心情越不好，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脾气就越燥，他深吸一口气，微信也不回了，把手机塞进上衣兜里。
占迟在人和街的街口等出租车，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运气太糟糕的原因，半个小时都没等到。背后水果摊的主人嫌他挡了生意，投来了警告的目光，他便面无表情地往左挪了一步。
再抬眼时，正好望见马路对面有人挑着担子卖鱼。这种鱼一般不新鲜，即使他打算买鱼回家做晚饭，也不准备在这儿买。
可是，路对面已经有人叫住了卖鱼的小贩，担子放在了路边，那人弯腰下去看了看，挑了一条鲫鱼。小贩要给他装起来，他却拒绝了，直接提着鱼尾巴，也不嫌弃腥味，把鱼丢到了地上。
原来路边还等着一只猫，待鱼落定，便不客气地一口咬住吃了起来。占迟才遭遇了猫劫，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而这一看，十分地不得了。
浑身干干净净的狸花猫，右眼下边儿有一颗痣……
他大惊，有种吓得后退一步的欲望，却被自己硬生生止住。那喂猫的人好像发现了他，正好回头。
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这条街道很有突兀的感觉，他冲占迟善意地微笑。
空的出租车来了。
占迟拦下它，冷漠地上车，把男人和猫远远地落在后面。
……
一个月后。
占迟的面前坐着他来心内科顶班的第一个病人。
罗副院长没有骗他，在这家总共只有两个正式医生一个护士的医院，初来乍到的实习生确实有着相当多的锻炼机会。然而他并不高兴，只觉得自己的劳动力遭受了极大的压榨。
他一个学临床的居然被安在几乎不熟悉的科室“独当一面”，而暂代没露面的鲁院长教他的罗副院长，哦，他出门抽烟就一去不回了。
这月据说是C市第一医院患者最少的一个月，来者寥寥，占迟真正意义上完成了哪里有病人去哪里的任务——大部分时间哪里都没有病人。
而此时，他的病人正从容地等待他说话。
这个出奇英俊的男人侧坐的坐姿十分端正，没有翘腿，只将一只手的手肘支在医生的办公桌上。他把刻意留长了些的刘海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深蓝色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薄且带着淡淡血色的唇微微勾起，与国人的眸色截然不同的眼中隐有探究。
听诊器还贴在他的胸口，可是，不管怎么移动，应有的声音还是没有传来。
“没有心脏？”站着的占迟问。
男人欣然回答：“是的。”
“好的。”占迟收回听诊器，抬手指向门口：“那恭喜您，做任何剧烈运动都不会有猝死的风险——麻烦走的时候带上门，谢谢。”
男人站起来，无辜地看着他。
“真让我意外，医生，你就是这么给病人看病的？”
占迟已经回桌前坐下了，闻言，刚抓起来的笔一不小心拍在了桌上。
简直是轰然巨响。
“先生，这里没有摄像头。”
“所以？”
“所以——你tm快去投诉我啊！赶紧投诉让院方把我解雇我还不想干了呢！”
男人：“……”
“哦，那是我多管闲事了。”男人说。
他把挂在椅背的西服外套拿起来，却没有立即穿上，而是搭在臂弯。口微张，似乎还想再多说一句，却不曾想占迟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叫了起来。
接通后，是护士长梅姐的声音。
“该换地方了！五楼眼科！快点！”
占迟一惊，也不管男人走不走，反正他已经冲出了门。也不等电梯，爬上五楼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眼科的那间房，罗副院长就在里面，病人也来了。
不仅来了，还把衣服都脱了。
脸上只有一只眼睛、但脖子手臂上半身全是眼睛的非人类用期盼的目光看向他，别提，这眼睛还水灵灵的，单独瞧着挺可爱。
占迟：“……”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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