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太高了

　　第二天上午课间操时，迟遇被张先锋喊了出去，物理老师在台上唧唧歪歪了十三分钟，门口才投进一个高大的阴影。

　　迟遇穿着蓝色的棒球服，直筒没有波澜的运动裤套在他腿上显得笔直笔直，长而匀称，莫名地赏心悦目。他一改往常因为身高而常常垂头的姿势，平视前面的讲台。

　　高一级台阶的老师还是对不上他的眼。

　　褪去了前个星期突如其来的寒气后，教室里吱呀的风扇在他头顶上转啊转，平白生出一股热气来。在越来越躁乱的空气里，学生的声音搅乱了这股热气，清越而平静：“报告。”

　　刘志璋看着门口自己一向十分看好的爱徒，抖了抖眉毛，把捏断了的粉笔放进纸盒里，隐忍地咽下了要说的话，只是点点头，“进去吧。”

　　这简直就是奇迹，刘志璋平常哪会放过一个打断他上课的学生，就这样点头？太阳打西边出来咯！

　　在迟遇走进来的空当中，周围的声音的视线像是无处不在的浮尘挥散不去，窃窃私语中偶尔有几句酸话刻意说给他听。

　　“我当时刚打完铃进来就被又骂又罚的，凭什么他就轻轻松松进来？”

　　“不就是学习好吗？也不看看他政治，哪次及过格了？”

　　“装模作样！”

　　也有为他辩解的：

　　“班主任不是有事找他吗？物理老师可能知道。”

　　“人家是客观原因，他以前不从来没迟到吗？”

　　但这些并不能抚平话中带刺的物理老师刚刚嘲讽他们十多分钟而激发的怨气。联想到以前的经历，进重点班的人都不算平庸，不过是他成绩稍微好了一点，凭什么他一来就能让暴躁的物理老师熄火，对他的违纪不闻不问？

　　看，刚刚还在花式骂人的人这会擦掉了他之前写的与物理毫不相关的东西，写上新的一节标题。

　　真是气愤。

　　课堂的氛围一直浮躁而混乱。

　　辛好拿着笔在重点内容下画了双杠线之后，又看了一眼迟遇。他半闭着眼睛垂着头，看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副生人勿近的阴郁特别明显，一边的薛城承小声说了两句话，他只是摇了摇头。

　　薛城承越过他的脑袋，朝辛好脸色不好地摇摇头，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张先锋喊他出去的。当时张先锋进来的时候刚刚下课，大家都还没走开，就看进班主任脸色极其沉郁，仿佛隐忍着怒气未发，叫原本因为要出去做课间操的同学们霎时安静下来，和外面逐渐沸腾的走廊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死寂在他简练的两句话中被转移到迟遇身上，他扫视了眼教室，定格在中间的最后面：“迟遇，出来。”

　　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事。

　　课间操有二十分钟，他被叫出去整整近半个小时才回来，等看到他不算好的脸色，就连他的问题也不愿意回答时，薛城承不好的预感达到了极点。

　　总觉得事情还没完，他撕了一小张纸条飞快地写了几句话，小心翼翼让斜前的同学传给辛好。

　　头顶的风扇被人调大了一档，空气碰撞旋起的声音更加剧烈。老师在上头刷刷写着板书，粉笔在偌大的黑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薛城承低着声音，“给辛好，谢谢。”

　　刘志璋突然转过身，将写剩的粉笔头用力掷向第一组第三排方向打瞌睡的男同学，声如洪钟爆发出巨大的怒意，“给我站起来，一节课别动！”

　　教室里连翻书的声音都没了，被扔粉笔头的同学通红着脸站起来，椅子划过地板刺啦的一声。

　　刘志璋停了一会，喘了几口气，到底没忍住刻薄着声音冷笑道：“算什么重点班尖子生？说话的说话睡觉的睡觉，你们是多长一根头发了觉得自己了不起？”

　　他的眼睛很小，但里面嘲讽的情绪显露地一清二楚，“谈恋爱？吃狗屎吧你们，是想高考前报个娃娃交差还是体验什么狗屁的青春期？全都是放屁我跟你们讲——”

　　——
　　“砰——”

　　突如其来的碰撞声让台上唾沫四溅的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看过去。

　　全班都看过去。

　　刚进来的迟遇一把把书拍在桌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过道上。向来好脾气甚至从不和不熟悉的人交谈的他勾了勾嘴唇，反讽台上的人，“老师，没凭没据不要乱说话。您不信是吧？”

　　他不管刘志璋越来越黑的脸色往后门走，把教室的门大开在那里，透过门的框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在隔壁班的前门敲了敲。

　　声音没有之前的情绪，甚至是很平静地传进全班的几十双耳朵里，“老师，打扰一下。”

　　他说：“我找你们班的李平锋同学。”

　　事情的走向一再让人琢磨不透，就连那么几个每日沉浸在书海里的学霸都忍不住转头往外面看，想知道到底他要干什么。

　　但有那么几个人稍微联想一下，就大概明白了什么。

　　果然，迟遇站在门口和李平锋说了几句，那人立刻变得不情不愿，甚至想要回到教室。迟遇拉着他的手臂用力，他分毫不能动，表情忿忿然的时候，突然听见迟遇说了一句话。

　　声音不大，只有他能听见。但他立刻停止了挣扎，犹豫了好久才点点头，走进二班教室的后门。

　　李平锋一直低着头，迟遇就跟在他后面，到讲台处，唯唯诺诺的声音才响起，在教室里像是投进油锅里的一瓢水，轰然惊了一堂。

　　“老师，迟遇没有谈恋爱，是我在二班张老师面前诬陷了的。”说完他就跑出去，在一个班的视线追随下进了邻班。

　　这会已经算不上窃窃私语了，后面讨论的声音甚至前面都能听见。讲台上的刘志璋脸皮急剧地抽搐了几下，一时憋不出话来，反而听见后面一个声音。

　　有人用不大不小，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讲给他听的声音说道：“迟遇站起来发火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什么谈恋爱？昨天我们值日不是吗，隔壁班班花来告白……对，迟遇肯定很快拒绝了……李平锋不就是那个三班的刺头吗？整天骚扰隔壁班班花追求她……每天给迟遇送早点的人就是她啊，但是都被迟遇给扔了……班主任估计也误会了，啧……”

　　他耐心地听完，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手里的粉笔被捏成几段，才慢慢开口，“我明白了……”

　　迟遇站在那里僵着背不说话，嘴抿得死死的。

　　“我误会你了，是我没控制情绪……你先下去吧。”

　　这已经相当于“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了，迟遇松了松背，软着声音，“谢谢老师，对不起打扰您上课。”

　　然后走回了座位上。

　　实际上众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平日里动不动就骂人体罚同学的物理老师居然能说出“是我误会了我情绪没控制好”这样的话？简直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但显然刘志璋还有点面子上的过不去，于是清了清嗓子，“学习委员去我办公室拿最上面一套单元测验卷过来，大家先做。”

　　然后拿着教材走出教室。

　　一整节课过得跌宕起伏，二班整个班的同学都有点懵然不明所以，等到一个一个把情况都了解了之后才感叹起来。

　　平时看起来有点小内向，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看起来那么乖巧的迟遇居然会生气，会当场和老师对抗？

　　果然人不可貌相，老虎不发威他也不是病猫啊！

　　更甚然的就是物理老师变相的道歉了，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把学生当学生看的人。一瞬间在同学们心中原本和班主任地位齐平的刘志璋地位拔高了好几个档次，也不知道现在憋屈的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稍微好受一点……

　　其实迟遇走向邻班的时候辛好就差不多猜到了一些事情，只是原本还担心他不管不顾喊事情的女主角出来对证，幸好他没有把她供出来。不然到时候脸上难看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她看见事情没往更坏的方向走，松了口气。连忙写了个纸条递过去，没给迟遇，给薛城承。

　　薛城承看了，拿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好好说中午去学校外面新开的餐厅吃饭，怎么样？”

　　完全绕过了原先的话题，迟遇再没有原来的戾气，忍不住笑了笑，“好啊。”

　　只有好好最懂他……

　　这个时候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一半人都没了写作业的兴致，和他关系好一点的近了说两句话远了送个纸条，俱都愤慨和安慰。迟遇已经看到了辛好隐晦的补偿，看到这些也没什么其他的情绪，甚至心情好地每一个人都回复了。

　　基本上都是男生，他回得粗糙也没关系。直到翻开一张纸条，他愣了一下。

　　上面是秀气的小楷，规规矩矩卧着一行字：我相信你不会谈恋爱的。

　　莫名其妙。不知所言。不认识。没兴趣。

　　他随手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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