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美啊

　　八月十五这一日，因是恰逢皇后千秋，宫中果然张灯结彩，大办了一场。不仅是朝中命妇，宗室贵女，便是镇守北边的安北王也遣了长女平林郡主来朝相贺。

　　皇帝瞧那南边送来的琉璃灯不错，便叫人堆了一座琉璃灯山，足有五丈高，上架各色彩楼，楼中窗扇俨然，殿堂梁木亦是齐全，铺流苏、缀水晶，绘各色故事，随灯光晃动，光影相撞，一时有龙凤交接，展翅摆尾，栩栩如生，恰似琼楼玉宇，仙宫楼阙。而彩楼之内另有人物随机关活动，仿佛有仙人其上往来，五色琉璃流光溢彩，璀璨交映，令人目不暇接，不可直视。

　　唐亦姝与萧芳长早早便去了宫里陪帝后说话。

　　一见着沈皇后，唐亦姝便赶忙上前告密：“娘娘您不知道——王爷老早就开始准备寿礼了，偏还神神秘秘的不叫人知道是什么......”她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来，“后来啊，还是我去他书房翻出来的。”

　　沈皇后听她说的有趣，倒是顺着她的话音问了一句：“是什么？”

　　萧芳长拦不住大嘴巴的媳妇，只好跟后头磨牙，强调道：“等会儿宴上就知道了，这会儿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唐亦姝自己还不是整天神神秘秘的捂着东西，怎么还有脸说他了！

　　沈皇后瞧他们模样，抿了抿唇，嘴里笑道：“我听小贺说你们两个感情好得很，还总爱打嘴仗，没成想还真是......”

　　萧芳长：妈的，唐亦姝是个大嘴巴，贺希行也是个造谣嘴。遇着这么两个人，他还真是倒了血霉了！

　　皇帝也难得的跟着笑了笑。随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把怀里的小太子搁到地上，口上道：“这样，你们先说话吧，朕和二郎还有要事商量。”

　　小太子连忙拉住皇帝的袍角，眨了眨眼睛：“父皇，你不留下陪我们吃饭啦？”

　　皇帝拍拍儿子小脑袋，哄他道：“朕去去就来，你先陪你母后和小婶婶说说话。”说着，他与萧芳长比了个手势，一同往侧殿去了。

　　沈皇后瞪了皇帝好几眼，招手把儿子叫到自己跟前来，转头与唐亦姝抱怨：“不管他们了，咱们自己说话吧。”略一顿，倒是想起要紧事来，“对了，这回宴上还有好些人你先前没见过呢，倒是要与你仔细说一说。”

　　唐亦姝连忙坐正了，端出好学生的模样听沈皇后说话——唐家底蕴有限，唐亦姝对于皇家宗室还有那些个命妇贵女都不过是只有个笼统的概念，确实是需要多了解一二。

　　沈皇后怀里抱着个小太子，抬眼看着唐亦姝，唇角含笑，不疾不徐的说起话来：“其实，现今宗室的人并不算多——萧家世镇华洲，常与北胡对战，后面又是几经战乱，人丁一直不盛。现今宗室里头，以庄皇叔年纪最大，他是太.祖胞弟，年长德高，现今是宗正。庄王妃为人和蔼，最是喜欢小辈，你若得空倒是可以去陪她说说话，若有什么事不方便找我的，倒也可以去寻她出个面说话。”

　　“太.祖统共只有两个姐妹，一个是华文大长公主、一个是丽章大长公主。华文大长公主今日也要来，你应该也知道她的——她是太.祖幼妹，嫁的又是镇国公府，自来尊贵，宗室女眷里头除了庄王妃外便以她为尊。只是，华文大长公主比太.祖小了差不多十岁，最得兄姐疼爱，嫁去镇国公府后又与镇国公夫妻恩爱，一辈子顺风顺水，脾气难免大了些，你便当做是孝敬长辈，凡事莫要与她争。丽章大长公主嫁的则是安北王，不过她去得早，你是见不着人了。”

　　沈皇后顿了顿，又道，“对了，这回安北王府来的平林郡主便是丽章大长公主所出。”

　　唐亦姝倒是有些奇怪：“我记得安北王已立世子，这回世子怎的没来，反倒来得是平林郡主？”

　　沈皇后闻言倒是叹了一口气：“当年丽章大长公主去得早，只留了生了两位郡主，分别是平林郡主与平悦郡主。安北王为子嗣计又续弦王妃崔氏，生了世子，随后崔王妃病逝，安北王便一直没有续娶。还是前两年，因安北王觉得年纪渐长，王府内帷不可无人约束，这才娶了新王妃孙氏......”

　　唐亦姝不得不感慨：男人娶老婆总是有理由的，儿子没生总也得娶老婆生儿子，生了儿子总也得娶老婆管家.......不过，依着安北王的权势地位，哪怕他现今已然年过半百，垂垂老矣，他也依旧可以再选个年轻漂亮的王妃。

　　不过，沈皇后这话还是没有说到重点，想必还有话没说。

　　果然，沈皇后介绍完了安北王府这大概情况后，话锋一转，简单的说了几句：“平林郡主乃是安北王和丽章大长公主的长女，颇有乃父之风，当年世子未出生时，安北王府亦是起过意要叫她招婿承继家业。便是现今，安北王年纪渐长，世子性子温文，新王妃出身不好且又太年轻，反到是平林郡主颇得人心，在安北王府里却也能当半个家。此回安北王府让平林郡主来京，一是因为安北王病中还需世子侍疾；二是平林郡主乃丽章长公主所出，是陛下嫡亲的表妹，到底是血脉至亲；三则是因为平林郡主自己也有心亲近京里。”

　　沈皇后虽只是寥寥数语，唐亦姝琢磨过后却也有些明白了：安北王还未去，可他身后的继承问题却已十分尖锐。平林郡主有身份有才干，自然也有野心，恐怕是不愿轻易与不如自己的弟弟低头。可世子承位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安北王恐怕也是心向独子，平林郡主若要有所作为只能付出更大的努力和心血。也正因如此，平林郡主一面在北地使力一面以自己的血脉优势亲近皇室，谋求外力支持。此回，她特意入京贺沈皇后千秋便是如此——偏偏世子却不能拦她，因为平林郡主使的乃是阳谋，走的也是阳光大道；而对于世子来说，安北王的属意才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现下安北王有疾，世子只能安安稳稳的守在安北王身边，守在安北王府。

　　唐亦姝听了这话倒是稍解先前所疑，自嘲道：“原来如此。我先前还以为平林郡主一直不出嫁是因为要等王爷呢......”

　　都说平林郡主有才有貌有身份，而且还和萧芳长一样是大龄未婚青年，两人更是表姐弟的关系，所以京里头倒是传说过这两人的婚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安北王不舍得长女嫁得这么远，这才拖了这么久......

　　沈皇后闻言亦是莞尔，睨了唐亦姝一眼，掩唇笑了笑，面上却也不掩揶揄之色。

　　唐亦姝也觉得自己人云亦云挺傻的，被她这般一笑，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沈皇后见她脸红，便收了笑，斜靠在榻上轻声解释道：“平林比二郎还大两岁呢，不过她这婚事确实是叫人头疼。平悦性子柔顺，十五岁便依安北王的意思嫁给了镇北将军的嫡子程翼，只平林性子强，至今还未寻到如意郎君。”想了想，又道，“等会儿，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她那性子，遇着了二郎，怕是谁也瞧不上谁。”

　　唐亦姝听到这里，倒是觉得那位平林郡主恐怕也是个趣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萧芳长看不上眼的姑娘估计也不会太差。更何况，在这样的世道，这样看不起女人的世道，能出一个似平林郡主这样野心勃勃、热衷权势胜过爱情的女人，反倒十分难得。

　　唐亦姝心里对着那位平林郡主多有好奇，只是不好再问，于是便又转口说起沈皇后千秋节的事情。

　　沈皇后年年过生辰，现今倒是兴致缺缺，嘴上道：“其实这又不是整寿，我倒觉得不必大办，大家在宫里一起吃回宴也就罢了，偏皇帝闲的很，总要找事情。”她说着说着，倒是想起了些旧事，“我小时倒是很喜欢过生辰。我爹那时候忙得很，整日里不见人影，只那会儿才会抽出时间来陪我，其实也不光是陪我——我出生的时候，我娘难产，没熬过去也就去了。所以，我的生辰便是我娘的忌日，我爹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我，他说这是陪我还有我娘两个人的。只是后来，我爹也去了.......”

　　说到这里，沈皇后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唐亦姝知道这是说到了沈皇后的伤心事，亦是低了头没再说话：沈皇后的父亲沈钧是在早年与北胡交战的时牺牲的，真正的万箭穿心，据说最后连尸首都是不全的，甚是惨烈。沈家原就寒门出身，人丁甚少，虽还有安北王这个远房堂叔，可沈钧这一去，沈皇后到底还是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即使，太.祖和元贞皇后待她如亲女，皇帝与她青梅竹马，夫妻恩爱多年不曾有变，可那缺了的终究还是补不了的。

　　沈皇后静了一刻，随后抿唇一笑，重又打起精神；“我与你说这个，倒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想说，人人都有艰难的时候。可总是会熬过来的，苦日子到头了便是好日子了。”

　　说着，她便抬起手，十指收拢，紧紧的握住唐亦姝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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