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美啊

　　云氏和唐仁德这般匆忙的上前来，原是打算给晋王萧芳长行礼问安，只是等了一会儿也没再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只有唐亦姝一人。所以，他们才只好领了儿女仆妇先与唐亦姝行礼。

　　平心而论，云氏确实不喜欢唐亦姝这个继女，很不喜欢——唐仁德的原配言氏死得早，娘家人也都死绝了，除了唐亦姝这个女儿外再没有留下什么。可就是因为她留了这么个女儿，仿佛每时每刻的提醒着云氏：她不过就是个要给正室牌位行礼的继室。以云氏的自尊心，如何能够甘心？所以，云氏这才喜欢磋磨唐亦姝，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继女在自己更前低眉顺眼的服侍着，一辈子被人压在底下。

　　若不是因为......早几年她就把唐亦姝嫁给唐仁德上官那白痴儿子了——那可是替唐仁德讨好上官，唐仁德这个亲爹恐怕也要拍手叫好，哪里轮得到唐亦姝今日这般风光？

　　想起往事，云氏更是觉得心口闷痛，悔不当初，才起身便脱口问道：“娘娘，晋王殿下呢？”话才出口，她便知是自己失了分寸，连忙又掩饰般的低下头去，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不过，她素是个精明的，仓促之间便已用眼角余光打量了左右，见唐亦姝身后的马车上再无声响便觉心下略宽：晋王应是真的没来。

　　这般想着，云氏眼中也已有几分了然的讥诮——早就听说晋王不满意这桩婚事，当初为着婚事便几次入宫与皇帝争论，现今看来果真如此，这才新婚呢，晋王竟是连面上功夫都不肯做。云氏成婚多年，婚后这日子虽过得不差却也不好，心里明白得很：这男人糟蹋起女人来，招数多得很，阴损的都说不出去，指不定唐亦姝背地里已吃受了多少罪呢........看样子，唐亦姝这个王妃也就看着风光罢了。

　　这般一想，云氏心里头倒是平衡多了，更有几分幸灾乐祸。

　　唐亦姝听得云氏的话已有几分不悦，只是面上不显，淡淡的解释了一句：“王爷要务在身，说是迟些再来。”她顿了顿，不给人再问的机会，抬步便往里面走去，口上道，“进屋说话吧。”

　　唐仁德听着女儿这居高临下的语气，便是不大高兴。他嘴边才修过的胡子跟着一撇，面上的不快再也掩饰不住，只是碍着人前不好发作，这才强自忍耐了下了。不过，唐仁德与云氏多年夫妻，近年虽是情淡但还是早有默契，随着唐亦姝起身时便对了一眼，肚里立时便有了想法：等会儿进屋关了门说话，正好教训教训这个得志便忘本的不孝女——就算是做了王妃，那也是唐家的女儿，有这么和父母说话的女儿吗？！真真是不孝至极！

　　唐家是三进的院子，因人丁尚少倒也宽敞，云氏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布置颇为雅致。从大门往内院一路走过，正好能看见院中那株老桂树，虽然还未到开花的时节，但枝叶繁茂，在烈日下洒落一整片的树荫，颇为凉爽。

　　入了内屋，唐亦姝为尊，这会儿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上首。

　　云氏伸手扶着唐仁德在左下的椅子上坐下，眼珠子一转便又推小女儿上前去给唐亦姝见礼，嘴上笑着调节气氛：“芊姐儿快别愣着，赶紧去给王妃倒盏茶.......”她语声温温，轻轻推了女儿一把，慈母般的温柔细语，“再过几年你便要出嫁了，咱们家现今这情况可再拿不出王妃出嫁时那样体面的嫁妆，到时候可还得请王妃给你添妆呢，也好借一借晋王府的东风呢。”

　　唐芊心里对唐亦姝颇不服气，扭扭捏捏的站在云氏边上，装作害羞的模样不肯上前。

　　唐亦姝面色不变，摆摆手便道：“这便不必了麻烦芊姐儿了——她还小呢，哪儿做过这些事儿啊？”云氏自来娇惯女儿，以往虽然常拿着一个“孝”字把唐亦姝指派的团团转却不曾叫自己女儿动过一根手指头。也正因如此，唐亦姝说起这些话时虽然语声平静仍旧是颇具讽刺意味，“倒茶这些小事只管叫丫头婆子去做便是了。”

　　云氏听得心头一紧，立时便重重的拧了女儿手臂一下，强笑道：“这怎么能一样呢——正所谓‘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待父母要孝，对兄弟姐妹又要讲一个悌字。当年王妃在家时，我这做母亲的便享了不少福。如今芊姐儿是做妹妹的，给王妃您倒杯茶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又怎会是‘麻烦’？”

　　唐芊被云氏推着，没法子，只好勉强扯出一丝笑来，端茶上去。

　　唐亦姝不置可否，接了那盏茶也没喝，只搁在桌子上。

　　一侧的唐仁德倒是开始借题发挥起来：“你们母亲说的很是：这孝悌二字可是万万不能忘的。我这做父亲的，对你们几个孩子都是一般看待的，虽说偶尔严厉些，那也是为了你们好，只盼着你们长大之后，知礼懂事，明白我们做父母的苦心。”

　　唐亦姝对上唐仁德那眼神，听着他这慈父一般的言语，简直要恶心的吐出来了——这一刻，她真恨不得揭了对方这厚比城墙的脸皮.......

　　唐亦姝年纪小时，还有一二的天真烂漫，还曾做过许多梦，最常做的梦就是：梦见自己风风光光的回家来，冷眼看着父亲，一字一句的把他曾经错待自己的事情桩桩件件的说出来，叫他知道他错待了自己这么做女儿的，叫他悔的痛哭流涕，羞得满脸通红，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可梦醒了，那时候的她还得被继母那般磋磨，被生父那样漠视.......

　　从懂事起，从早到晚，刻意的慢待、亲人的漠视、仆妇的讥讽，在这十多年的光阴里，如同磨刀石，一点一点的把她所有的天真与烂漫全都磨去了，只剩下又薄又轻的刀刃，伤人又伤己。

　　到了这时候，唐亦姝竟然意外的心平气和起来，她端起丫头奉上来的热茶，抿唇一笑：“父亲慈心我自是省的。只是，虽说一家兄弟姐妹一般无二，但嫡出、庶出，总也要分开来才是。像是母亲刚刚说的嫁妆之事——”说到这儿，她又转头去看云氏，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二妹妹虽好可到底是继室所出，低了一等，日后出嫁了，嫁妆自然是要降一等的。”

　　元嫡所出和继室所出，自然也大不一样。

　　云氏面上原还带着端庄温婉的笑容，听到那句“到底是继室所出，低了一等”，面上的笑容不由跟着一僵，便好似被人当空扇了一巴掌，那种羞辱几乎是她从未受过的！她只觉得面上发烫，热血涌上脑子，原本的伶牙俐齿也全成了拙嘴笨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的便抓紧了一向易怒冲动的小女儿的手——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冲动坏事。

　　唐芊也瞪圆眼睛，死死的瞪着唐亦姝，简直不敢相信唐亦姝竟然敢这么说自己！她在家被云氏宠惯了，也见惯了唐亦姝过去对自己低眉顺眼的模样，虽说理智上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可依旧放不下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若不是云氏抓着她，她简直是要恨得扑过去抓花了唐亦姝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才好！

　　反到是唐仁德一如既往的端坐着，对于边上妻女的反应不以为意——云氏尚且关心一对亲生儿女的婚事前程，可唐仁德关心的却只有自己。他听得唐亦姝这话也不过是嘴上应一句：“你说的很是，这礼法还是要尊的！”当然，礼法里头，他最想说的也就是一个孝字。

　　唐仁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搁下手中的茶盏，双手手掌交握在一起，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心，厚着脸皮进入正题：“说来，为父正有一件事要与王妃你商量呢——你是知道的：为父我一贯勤勉又忠心为国，若非有那等儿会专营的小人在前头拦着，早该升迁了。”

　　唐亦姝全当不知人家讨官的意思，语带讥诮的点头附和道：“可不是，每每吏部考评，家里上下总是备了酒席准备庆祝，谁知.......”谁知唐仁德这官位总也不动，仍旧是六品芝麻官，谁也瞧不起。

　　唐仁德被女儿揭了短，脸色终于难看起来，眼见着便要发怒：他这样的人，妻子儿女全都不放在心上，只把自己看得极重，听得一点讥讽之意便要恼羞成怒。

　　“所以才要看王妃的呢，若得了您一句话，你父亲自是再无烦忧。”边上的云氏终于缓过神来，接口劝道。

　　唐仁德闻言面上一缓，也跟着点头，觉得还是妻子知心懂意，连声道：“对啊对啊，所以我才说要与王妃你商量呢。”

　　说着，唐仁德便抬眼去看上首的唐亦姝，只等她开金口应承此事——他不信这不孝女真敢当面拒绝自己这个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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