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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破军之曜
经过了一战后，城墙上的旗帜换上了大臻的龙旗，街道上军人跑来跑去，到处都是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声。
阿依翰将自己缩在城墙上的一个小小阴影里。墙头很高，墙体上还残留着火燃烧后焦黑的颜色，地面上的血液经过了三天，早已干涸成了近乎黑色的深色，远远的，可以看见曾经作为战场的那片空地，现在依旧是一片狼藉。乌鸦与秃鹰落了下来，扯动着埋葬得较浅的尸体。
“看到这样子，就觉得厌恶啊。”
身边有人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两个躲懒的士兵。阿依翰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蜷缩了起来，没有人发现她。
“是啊。一想起里面埋了一万多人，我觉得胆寒。”另一人接过了话茬“虽然都是敌军，但是活活坑杀这样的事……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大男人，也做不出来……”
“是啊……那天你瞧见了么，我一直以为是文文弱弱的人，没想到那样的强悍，对着她的敌军都扔下刀剑跑掉了。你说她是不是地狱里的厉鬼啊？”
“嘘！！你不想要命了么？”
“怕什么，此处又没别人，你还怕人听了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又不自觉的将话扯了开去。
“军中传言说秋大将军是女人。”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那样的样貌，也不似男人……不过她和那个人成亲了……你说……”
两人吃吃的笑了起来，又说了些什么，却是越说越不堪了。
阿依翰叹了一声，站了起身子。
那两士兵一侧身，便看见阿依翰立在那正看着自己，只吓得双腿发软，急忙跪倒，互看一眼，都是满心的懊悔，低下头去，连饶命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依翰倒没瞧他们一眼，只是扫了一眼城下，手一按墙头，身子就这么飘了下去。那两士兵啊的一声，抢上几步，往下望去，只见阿依翰轻巧的落在地上，一点事也没有，于是互望两眼，只见对方的脸上都挂上了一丝苦笑。
李晏正跟两主簿商议着战后的诸般事宜，突然之间，阿依翰就从天而降。三人都是一愣，按礼急忙行了，阿依翰点了点头，朝李晏使了个眼色。李晏于是遣退了两人，看着阿依翰。
阿依翰的一身血衣早已换下了，身上的战甲笔挺，李晏这才发现，她虽然眉眼如画，但面容中却有股英挺与锐气，仿佛是刚出鞘的宝剑一般锐气逼人，让人不敢当其锋芒。只是以前因了秋夜毓，所以这样的气息都化作了柔情似水，容易错估了她骨子里的那强硬的一面。
“何事？”
“夜的身体……流言四起了……能压下去么？”
阿依翰低了下头，看着李晏问。
李晏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他其实也是知晓流言四起，也有办法压住谣言，但他却更想看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怎么解决。对他而言，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都只是麻烦和有些麻烦的区别而已。
“这样啊……已经没有办法了吗……”阿依翰喃喃的说着，低了声音“既然如此，即刻召集全军吧。”
“你想做什么呢？”李晏问，他顿了顿，又道“欺君罔上，这可是死罪。有多少人会替你们一起担下来呢？”
阿依翰沉默了一下，却突然对李晏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将她这几日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连天空都仿佛绚蓝得不可思议一般。
“我知道，那样，也许是最好的也说不定呢。”
李晏愣了一下，暗自拍拍自己的额头，按照阿依翰说的去做了。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去，看着正背着手看着天空的阿依翰，阳光下，那娇小的身子显得那样的柔弱，李晏不由的停下了脚步，想着阿依翰的说的话，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阿依翰微微的抬起了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乌云翻滚如同浓墨一般，云下黑压压的站着士兵们，士兵们沉默的看着站在前方的女人，没有人说一句话。自从那一天，她用冰冷的声音下令活埋降俘的时候，士兵们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这个人是野兽啊。
是地狱来的罗刹呀。
一个女人怎么会到军中来呢？
而且还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种种的谣言在军中流传着，像是一个不安分的幽灵一样，潜伏在暗流中动摇着原就不稳的军心。
易凡与李晏分立两旁，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阿依翰就静静的站立着，或许从那一天起，在她身上就有一些什么东西改变了吧，就算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到刀锋一样锐利的气场，划过了人的心底，让人战栗。
阿依翰收回了眼光，扫过了士兵们，她的声音有些低，她记得秋夜毓用这样的语气的时候，总是显得沉稳而威严，现在这样的时候，她需要这些东西，人们总是盲信于权威的。
“带上来吧。”
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一直颤抖着的中年男人上前来，士兵是巴扎带的队伍，他们一向游离在正规军之外，却又异常的守纪，除了接受命令，他们似乎不关心任何东西。李晏一直都不喜欢他们，却也承认，这样的军队是最难以打败的。
那中年男人李晏也很熟悉，他是一个军医，胆小怕事的性子，但医术确实是高明，所以就一直让他在秋夜毓的身边。
“惑乱军心，何罪？”阿依翰示意士兵放开了那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腿早已经软了，没有士兵的搀扶，立刻就如同一滩软泥一样的瘫倒在地上。
“惑乱军心者，斩！”
士兵说道，声音沉稳，在一片寂静中分外的分明。
“饶命啊！！”
士兵的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那男人冲上来抱住了阿依翰的腿，眼泪与鼻涕都往下淌，阿依翰没有踢开他，也没用看他一眼，只是看着一旁的士兵。
没有多的话语，两个士兵将男人押了下去，远远的还听见那男人高声的求饶声：“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多时，连这样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淡淡的血腥味远远的传来，谁都知道，他已经被就地处决了。
“接下来。”阿依翰静静的说，她已经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了，再杀一个，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而在场的每一个都是这样，每一个人的面容都是那样冷凝而严肃，谁都在等待，等待着阿依翰接下来的话。又要杀谁？一个？还是两个？
“擅令军队，以下位之职，行上位之事，何罪？”
“仗二十！”
“活埋降俘，何罪？”
“仗二十！”
“擅闯敌阵，使主将受伤，何罪？”
“仗五十！”
“知错却犯，何罪？”
“杖五十！”
一问一答，问与答都是那样的干脆利落。阿依翰轻轻的笑了一声，转过了身子，一件一件的脱下身上的衣服。先是外面的黑色锁子甲，然后是纯白色的中衣，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落在中衣上，就像是乌碳落入雪中一般。她微微的抬了抬手，将发丝尽数挽到胸前，露出了白玉一样的脖子。
“还等什么？”
她的声音是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千金那样，带着柔软的娇嫩气息的，却又透出了一种坚毅，让人听上去，平白的添了一种悲壮的感觉。
起风了，那白色的身子在风中微微的颤动着，就似一朵弱不禁风的白莲，但是她的背却挺得笔直的。
“一！”
第一棍落了下来，啪得一声，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显得分外的响亮。那身子只轻轻的晃动了一下。
“二！”
“三！”
“……”
“二十！”
纯白的中衣上终于染上了血色。
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一板一眼的报数声还在继续。无数双眼睛都往前看着，看着木棍是怎样的举起，又怎样落在那个娇弱的身体上，最后在地上溅落开一朵血红的花朵。
不管是罗刹也好，是女妖也好，主帅是男的，是女的，其实都不重要了。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女人，是受伤的主帅的妻子，是一个默默承受军棍落下的痛楚而不开口哭泣的女人，是一个违背了军令甘愿受罚的女人。
她说的一切，没有理由不让人相信。
易凡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先立威，再树人。他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脸上的伤疤，他想老大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有这样的一个人为着她，不顾自己的生死，不管自己的一切。他看着那些士兵们的眼睛，那双双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但那不是排斥的。
他知道，今天以后，这只军队都会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知道。
也许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也许这些人今后总会在某一个的战场上死去，可是他们不会忘记那个白色的身影，就算是后背上鲜血淋漓，就算是身子已经踉跄颤抖，也没有呼疼过一声的娇柔身影。
那是会残留一生的映像。
秋夜毓睁开了眼睛。
她的耳边似乎还听到战鼓的声音，刀剑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是褐色的房梁，梁上有被火熏过的黑色印迹。过了好一会儿，那种近似于耳鸣的声响才慢慢的退去，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倦怠与伤口的疼痛感觉。
“……看来是捡回一条命了……”
她轻轻的喘了一声，看着房梁喃喃自语。
声音惊动了身边的人，那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才十三四的模样，一脸的雀斑，她凑了上来，看了看秋夜毓，正好对上了秋夜毓的眼睛。
“你是谁？”
秋夜毓皱了皱眉头，对那小丫头问道。对于不是一睁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秋夜毓有些不满，因此语气中都带着暴躁的气息。那小丫头明显被吓了一跳，哆嗦着往回退了几步，细声细气的道：“我……我去叫人……”说完就要往门外跑。
“你给我回来！！”
秋夜毓直起身子，动作牵动伤口，让她皱了皱眉头，不过她也发现自己的衣冠还算整齐，心中不禁松了口气，抬起头来，那丫鬟正怯怯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委屈的泪花，却又不敢离去。
“……过来，我有话问你……”秋夜毓朝那丫鬟招了招手，勉强的笑了笑。阿依翰应该出了什么事吧？否则的话，她必定会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
半柱香以后，丫鬟这才得以出门。秋夜毓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的近了，接着门被撞开，易凡那呼呼喳喳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大！！这……这不是还在睡吗……”
“傻子呀你，她醒了。”跟着就是李晏的声音。
秋夜毓张开眼睛，扫了过去，易凡，李晏，南宫离都在，于是撑起身子，易凡直觉的想去扶，但想起男女有别，又尴尬的缩回了手，看着秋夜毓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如何？”
第一句话是看着李晏问的。李晏挑了挑眉头，习惯性的拿着那把鸡毛做的扇子挥了挥，说道：“都平息下来了。”
“嗯……”秋夜毓闭上眼，平息了一下因挪动带来来的伤痛，又问道“帝都那边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消息……”李晏微微的顿了一顿，似笑非笑的问“你信么？”
“无妨，暂时他们也不会与咱们起正面冲突，只是小心既可。”秋夜毓沉吟了一下，捂住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脸色稍稍的白了几分，她喘出一口长气“张绍阳那边呢？”
“你们睡觉的时候，他已经连续征服了几个部族，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先安内再攘外了。”李晏耸了耸肩膀，做出了一副无谓的模样。
秋夜毓点了点头，目前的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之中，并没有超出掌握的情况，她试着走了几步，又抬头看着眼前三个看戏的男人，苦笑了一下，问道：“你们……谁扶我一把，去阿依翰那儿。”
李晏闻言，把头一甩，去看房梁，易凡上前了两步，脸却涨得通红，最后南宫离上来扶住了秋夜毓，看着秋夜毓的眼睛，说道：“你真是走运。没有伤到筋骨，伤好以后就可以跑可以跳了。”
“紫薇入命么？”秋夜毓歪了歪头，在对着这个青梅竹马来的时候，露出了只有两人少年时才看到的开心得有些狡猾的笑容来“这可是你说的。”
南宫离微微一愣，终于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这就叫天佑吧。”
秋夜毓看着南宫离的样子，只觉得心中好像松下了什么一样，也是会心一笑，笑声扯动伤口，秋夜毓皱着眉头，痛得直吸气。
南宫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走吧，阿依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也挂记着你呢。”
“那丫头……”秋夜毓摇了摇头。四人慢慢的跨出了房门，朝阿依翰的房间走过去。考虑到两人的身份，阿依翰的房间并不远，秋夜毓乘机打量了下四周，这似乎是之前的官衙后院，不大，规格很齐整，只是地面与墙上多有火烧与血迹，看上去有些破旧。
“就是这里了。”易凡跑的快，指着前面的一个房间说道。
秋夜毓点点头，突然止了步，看着一旁的南宫离：“我听说她为了稳定军心，自愿挨了军棍？还坑杀了敌军？”
南宫离点点头，嘴角挂了出了抹诡秘的笑来：“你在想什么？”
“戾气重了些，不过是因为我嘛，情有可原！”秋夜毓扬了扬头，倒带了几分的喜悦来，直把旁人听得直翻白眼，秋夜毓笑了一声，眼光略略的沉了下“有勇有谋，这才是我的阿依翰……”
她的声音很低，南宫离靠得近，所以听见了，朝她望去，只见她低着头，但神色间却是一片的满足与自豪，让她显得那样的平静，褪去了平日里那种锐气和疏离。
她是真心为阿依翰而骄傲的。
南宫离想着，又隐约记起了那一天，陆羽殇的话，孟星竹的话，交替在耳边响起。
“破军星注定孤寂，紫薇星天性薄凉，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只要人心不变！！”
他觉得心里的枷锁仿佛随着秋夜毓的神色脱离了，只要这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能让人看到希望……他这么想着，脸上带上笑容，推开了门，在里面，另一个人正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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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阿啊！！你怎么老受罪呢
某同学说的对，打太多^唉……算了算，所以改了，另外……古代一般这些就直接砍头了的说……杀降不会被砍，但是上面四罪里，有两条都是死刑和流放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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