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1，
　　千里冰封已经打破，荒芜的大地冒出浅浅的新芽，空气里仍然带着寒凉，日光却是带着融融的暖意。又是一年春回大地。

　　纪嘉仍然裹着厚重的大衣，站在自家院子里的桃花树下，眸色悠远。

　　即使他穿成这样的模样，也仍然看起来单薄得厉害。临风而立在灼灼桃花之下，依旧是最令人心折的仙人之姿。飘渺如雾，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晨间雾气重，您该回房了。”昔日的童子也长成了一个潇洒儿郎，此时脸上却挂满了忧色。
　　公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进来病情更是反复。

　　纪嘉将衣衫轻拢，缓缓笑了起来，“临安城里的桃花太艳了，却仍然比不过安溪。”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满是病态的苍白，只有剧烈咳嗽之时，方带出了几分嫣红。带着病容的颜色算不得漂亮，可依旧能从他身上窥见昔日天下第一公子的绝世风采。

　　易水错开他那双洞明世事的眼，不忍心看见那眼中燃烧了生命点燃的烛火即将逝去的姿态。
　　“公子，有机会我陪您回安溪去看那一树桃夭。”

　　纪嘉咳嗽了几声，胸口起伏得厉害，眼中却带出了快活，“咳咳……待我死后将我葬在那里吧……也算是衣锦还乡…”

　　他越说下去，易水眼中的悲伤便越盛，面向纪嘉的脸上带上了哀求。他当然听得懂纪嘉话外之言，正因为听懂才会疼痛分明，
　　“公子……”您不要说下去了！算易水求您……“你还有很多时间。”

　　“我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这幅破财的身体竟然能够拖这么多年，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之外。易水你该高兴的。”纪嘉脸色平静，说起自己的生死，竟然有些超然世外的冷漠。

　　易水脸上的哀色更重，若不是刻入骨髓里的尊卑之分，他都想要强制堵住纪嘉的嘴。
　　“天下已定，海清河晏，您还没有看够这您呕心沥血……”

　　纪嘉笑而不语，神色越发的悠远。

　　场面一时静默了下来，许久以后，纪嘉不急不缓的声音才响起，“人快要死的时候，总是喜欢回忆从前，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过了十年。我又想起那人啦。”

　　2，
　　那是他第一次怦然心动的人，却成为他一生的伤疤。纪嘉至今没有想通他那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主君为何会为了一个女人弃天下于不顾。不过一个女人，区区一个女人！

　　乱世之中君择臣，臣亦择君。纪嘉看似谦和温吞，实则骄傲到傲慢。南宫祈废了诺大的劲才终于请得他出山。

　　他也的确未辜负南宫祈的一番用心，助他从一个冷宫不起眼的皇子成为谁也无法忽视的大将军王。

　　也是在那不久之后，他们遇见了凤无音——这个传闻中的傻子草包大小姐。明明握着一手好牌，身份尊贵，乃是丞相嫡女，容颜绝艳，乃是东临第一美女，却成为整个国家的笑柄。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是当时东临太子的未婚妻。

　　这样的人向来是入不了纪嘉的眼的。所以当听闻凤无音上门休夫，将太子的脸踩在脚下时，一向运筹帷幄喜怒不形于色的纪嘉也不免惊讶。惊讶之后，也依旧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又犯蠢耳。

　　然后猝不及防在自己主君的府上遇见，清冷绝伦，姿色无双的少女进入他视线那刻，他竟有一霎那的屏住呼吸。

　　纪嘉少时曾放言，非倾国之色无法入她的眼。这一句话不知为他挡去多少桃花。虽不乏有人认为自己姿容绝艳，却也少了数重波澜。

　　这句话倒不只是挡箭牌。少年慕色，本就是常态。如纪嘉这样的人，眼光更是高得没边。他与曾经的凤无音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心中却毫无波澜。要知道纵使她再是没有仪态，凭借着她那皮相，也仍是当之无愧的东临第一美人。

　　他收起眼中的惊艳，依旧是那副不喜不悲的模样，心中却也掀起惊涛骇浪。为何同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却是这般悬殊。凤无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慢慢发现凤无音的才华亦是数一数二，她的光华再也抑制不住，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西凉太子景桓便是其中一人。纪嘉的主君当然对她情跟深种。

　　景桓的成名远在纪嘉主君之前，毕竟先天的起步要高许多。早在纪嘉主君还在潜龙在渊之时，他便已经腾飞于天。这是一个不逊色于纪嘉主君分毫的男人，只可惜……来得太晚。

　　凤无音与南宫祈渐渐磨合，互相倾心。她确实配得上他的主君，于是纪嘉将那不知所起的情愫压入心底。

　　在纪嘉眼中此后应该两人琴瑟和鸣共同征伐天下，坐上那四海三川唯一的至尊之位。可偏偏在天下两份，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敌人之后，他的主君竟然要拱手将江山送给景桓。

　　说什么不忍苍生受难，景桓是一个好的帝王，必然会开启一个盛世。呵呵，难道你忘记了最初掀起这场席卷天下的动乱的人是你自己了吗？

　　你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和凤无音隐退山林，所以他们这些跟随你多年的属下又算是什么？

　　他掩饰不住自己愤怒的神色，忍不住大声质问那个男人

　　“纪嘉你逾越了！”女子清冷的声音呵斥。

　　纪嘉深深看了这对夫妻一眼，原来他在他们心中不过挥之即来的下属而已，终于转身离去，将这两人的痕迹在自己心中抹去。

　　主君都已经放弃，他们又如何力挽狂澜。

　　所谓倾国，原来是这样，倾倒山河，谁人敢与之争锋。纪嘉哈哈大笑，笑容满是悲伤。

　　3，

　　天下终于再度统一，景桓加冕至尊之位。

　　纪嘉本欲退隐，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多年超负荷的脑力运算早就将他的身体拖垮。如今局势已定，他还是自去休养身体吧。

　　但景桓却道如今天下正缺先生这样的人，你怎忍心民不聊生。

　　南宫祈说得不错，景桓的确是一个好帝王，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他也终于明白凤无音为何会选择南宫祈，因为景恒这个男人心中天下永远先于一切儿女私情。

　　纪嘉终于回到朝堂，也终于彻底与那两人了断。从此各自安好。

　　4，尾声

　　纪嘉是在战后第十年的晚春去世的，带着恬淡的微笑于梦中阖然而逝。他到底没能来得及回到安溪。

　　安溪纪家老宅里那刻桃树早已死去，公子死去之时不知道也好。易水轻声道，泪水无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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