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作者:羊笔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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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回南山南


      十三郎打记事起,身边便只有一位姑姑照料他。
      而这位姑姑与其说是照料他,不如说是在虐待他。十三郎小的时候常常挨打挨骂,有时是因为他冲姑姑笑了一下,有时是因为他对姑姑板着脸。
      那时的日子当真很难熬,十三郎以为自己会死,就像街头那条黄狗,常常饿肚子,后来因为抢食吃被人毒打了一顿,于是就死了。
      然而后来,他终于摆脱了姑姑。
      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他浑身是血看着满地狼藉的院子,耳边是姑姑疯狂的咒骂。年幼的十三郎曾以为这将是他活着的最后一晚,明日的朝阳升起时,他会和姑姑一起沉睡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再也醒不过来。
      而事情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发生,十三郎一生中最大的变数之一出现了:一个带着狰狞的青铜鬼脸的男人在夜色中出现,神秘得好像幽灵一般,他问十三郎,愿不愿意和他走?
      是留在这个给他痛苦和折磨的地方,还是不顾一切地离开,哪怕是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
      十三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且从未后悔。
      于是,他离开了自己长大的地方,跟着陌生的男人走了很远的路,到了一条奔腾呼啸的大江边。
      就是在这里,十三郎遇到了“白玉堂”。

      “白玉堂”当然并不是真的叫做白玉堂,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生得好看,又是唱武生的,于是渐渐的人们就喊他叫白玉堂了。
      十三郎那时还很小,因为总是挨打挨骂,性子十分的腼腆羞怯。而小了他一两岁、却有些少年老成的白玉堂,便在这时成了他唯一的玩伴。
      当时,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在这里有事情要办,于是十三郎便被寄养在了白玉堂所在的戏班子里。
      两个孩子度过了十几个无忧无虑的日子不需要为衣食忧愁,不需要担心睁开眼便会被痛骂、毒打。
      年纪尚小的十三郎快活极了,他渐渐变得开朗起来,会跟着白玉堂在江边玩耍,在大街小巷里疯跑。
      这是十三郎的天性,哪怕从小遭受姑姑的虐待,他也未曾丢掉这份乐天知命的胸怀。
      然而和白玉堂在一块的好日子,止于一个下午。
      其实那天天气尚好,白玉堂被班主叫去,说是有一出戏要唱。谁也不曾觉得奇怪,因为白玉堂本来便是戏子,戏子当然是要唱戏的。
      于是十三郎便在家里等,而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
      然后,他看到了被人抬回来的白玉堂。他看上去十分糟糕,两只眼睛无神地睁着,仿佛都失去了光彩。
      而盖着他身子的被单,也隐隐透出了血迹。

      从这天起,白玉堂变了,他比之从前更加寡言少语,也不再和十三郎一道玩。
      这对于刚刚敞开心扉接受他人的十三郎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然而两个孩子的事情很少有大人会去关心,青铜脸男人办完了事,便要领走十三郎。
      他并不知道十三郎比往日还要沉默低落,是因为一个叫做白玉堂的孩子的缘故。
      于是,十三郎跟着这个男人一路南下,到了雷州,去投奔所谓的亲戚。
      虽然这一路和青铜脸男人同吃同住,但他却很少同十三郎说话。十三郎以前从不知道自己除了姑姑还有其他亲人,他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古怪的青铜脸为何会来找自己,或者这个男人与自己有什么样的关系。
      但对于一个长期缺乏男性长辈陪伴的小男孩来说,这个古怪男人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父亲缺失的那一部分。
      所以,当青铜脸男人告诉他,叔父一家会收养自己时,十三郎内心是不情愿的。在他心目中,叔父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眼远没有这个眼前的男人让他感到安全。
      虽然青铜脸男人对他并不和颜悦色,这个古怪的男人甚至有些喜怒无常,然而十三郎却本能地依恋着他。
      因为在他身处泥塘时,这个男人拉了他一把。过去从没有人这样干过,那时十三郎遭受虐待,曾无数次期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然而从来没有。
      这个古怪的男人是第一个。
      于是,在叔父家住了一段日子后,十三郎决定离开这个其实并不欢迎自己的地方。
      青铜脸男人并未劝说便将十三郎带走了,只是走之前同他讲明:
      离开叔父家,今后便要靠自己了。在这个世上连血缘亲情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永远不要指望别人,只有靠自己。
      十三郎记住了,并且在今后的很多年中都奉行着这些话,直到他遇到一个可以全心去依靠的人。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诚然,一个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江湖上,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十三郎也知道,如果不是青铜脸隔三差五来看他,教他如何活下去,他已经死了。
      所以,当再次与白玉堂相遇时,十三郎心中已经没有当初那份纯粹的亲昵与喜爱了。而那时的白玉堂,也已经完完全全换了个人。
      他变得比过去更加漂亮,仿佛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却又毫不女气,是独属于男人的魅力。然而他也不再坦诚,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变得完美无缺、挑不出错处,像是在台上做戏,足可以以假乱真。
      只有偶然间眼中转瞬即逝的漠然,才显露出他内心的冰冷与麻木。
      十三郎便是在那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依稀知道了当年发生在白玉堂身上的事情。

      人们总说戏子无情,而在那些上等人的眼中,戏子更是低微卑贱的,不过是个泥里的玩意儿罢了。客人们来听戏、捧场,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被人看上还要假作清高,那便是给脸不要脸。
      所以,生来一副好相貌的白玉堂从很小的时候,便在老班主的要求下,去应付各种各样的客人。
      他白日在台上唱戏,晚上还要忍着客人的折辱。没人能想象出他经历了什么,也没人能体会到他的绝望与痛苦。
      而他的经历对于一个卑贱的戏子来说,真是再平凡不过了。生得好有什么用?对于一个没有地位、没有权财的人来说,这样的相貌只会给他带来不幸。

      十三郎在知道这些后,说不上来出于何等样的心思,他想办法留在了戏班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弥补他当年未能拉泥潭里的白玉堂一把似的。
      而白玉堂自然也未曾忘记他,只是对于童年时的玩伴,他也未曾表现出很大的热忱。
      就像十三郎一样,这个孩子太早的压上了生活的重担,被迫成长了起来。
      这两人平日会有交集,偶尔也会说笑,但是已经不复当年的情分。
      十三郎在这个戏班子里呆了整整两年,这两年中他看着白玉堂如何跟在老班主身后与难缠的客人周旋,看着他不得不向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人低头,然而十三郎却从未帮白玉堂出头。
      不仅仅是因为白玉堂从未向他求助,十三郎以为,就像他自己选择了离开叔父家、独自飘零江湖,白玉堂走了这条路,并且走了这么多年,他便理当自己来承受一切。
      虽说白玉堂身在泥潭,然而这个世道,谁又不是身在泥潭呢?
      这便是年少的十三郎当时的想法,带着自以为看惯世间冷暖的凉薄。
      而白玉堂也真的从未向任何人寻求过帮助,他像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无论受了怎样的折磨,他都默默地忍受下来。哪怕在外面忍受客人的折磨,回来还要被老班主折磨,他也从不吭一声。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夜里抓起床头的剪刀,朝伏在他身上的老班主扎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他忍受了多少年,全在这一晚尽数爆发出来,十三郎寻声摸过来时,白玉堂从头到脚已成了血人。
      而白玉堂还在笑,身上的老班主被扎成了筛子,早已断气了。

      十三郎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目光扫到面前的道观,微微有些怔忡。
      白玉堂这时回头冲他笑道:“其他人虽然还未回来,但红珠今日身子不便,就一直留在道观里。这些年红珠可一直惦念着你,常常提起你呢。”
      他的笑容干净纯粹,仿佛没有一丝阴霾。十三郎看着他,却蓦然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白玉堂畅快而又绝望的笑。
      “这小丫头片子,”十三郎良久才开口道,“多少年未见了,该是个大姑娘了。”
      白玉堂颔首笑道:“女大十八变,待会儿见了面,只怕你认不出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拉扯起过往的云烟,神色间却都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而钟明镜和苏靖飞一路跟在后面,听十三郎与白玉堂叙旧,两人心中却是各有所想。
      苏靖飞是好奇十三郎的身份——显然他与雷州石家有脱不开的关系,但为何石家的人会与一群戏子佬有这样深的交情呢?
      钟明镜却是听出了十三郎的熟人还不少,除了眼前这个白玉堂,还有一个姑娘,惦念了十三郎很多年。
      无端地,钟明镜感到一阵烦躁。
      眼前这南山观看上去很有年头,红墙绿瓦早已陈旧不堪,在风吹雨淋之下褪色而变得暗淡了。
      推开道观西侧一道被剥蚀得露出木芯的角门,几人便进到了观中。里面安静极了,一个偌大的院子里虽然有道士打扮的来来往往,然而却无人喧哗。
      白玉堂习以为常,引着几人往后面去。
      戏班子暂住在南山观的后堂,穿过大殿旁的回廊,从一侧的伙房前经过,再钻过一道月洞门,便到了地方。
      后堂不大,挨挨挤挤一排房子,院里头还有口井。
      井边坐了个鹅黄衫子的年轻姑娘,正低着头朝井里看,一手轻轻拽着麻花辫子,勾起的嘴角令她看上去有几分俏皮。
      “红珠,你看谁来了。”白玉堂出声道,语气里有几分笑意。
      姑娘闻言撇了撇嘴,一边慢吞吞转过脸来,一边嘀咕道:“还能有谁……”然而她的话在看到十三郎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双眸迅速染上喜色。
      大概唱戏的人于眉目传情都很在行,钟明镜早先便觉得白玉堂和十三郎初见时那一对视,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现下这姑娘一转头,瞎子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情意。
      钟明镜忽然捏紧了拳头,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压制住想要拉住十三郎的手,强迫他转过头来只看自己一个人的冲动。
      “十三哥哥!”黄衫姑娘一下跳起来,一副欢喜到无以复加的模样,几步上前来在十三郎面前站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眼。
      十三郎笑嘻嘻地道:“这不是小红珠吗?如今可长大了,当年还跟在我们后面要糖吃呢。”
      “你少胡说了,”红珠像是有些羞赧,又转头对白玉堂嗔道,“小白哥哥,你就不管管他吗?”
      白玉堂笑道:“我若能管住他,他就不是你十三哥哥了。”
      他说完看了眼身后被晾在一旁的钟明镜、苏靖飞两人,似是终于想起此行目的,于是打发红珠道:“你去准备些茶点,我同你十三哥哥还有他的朋友说些要紧话。”
      红珠闻言怏怏不乐道:“可我还没好好同十三哥哥说话呢。”
      “待会儿再说,”白玉堂劝他,“你十三哥哥一时半会儿也不走,不急在这一刻。”
      红珠闻言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便往厨房去了。
      白玉堂看着红珠走得远了,方才将钟明镜几人引进屋中,他关好门,转身第一句话便是:
      “你们不能留在这里,今夜便立刻走,离开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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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写了些关于十三的往事
    明天没准我会放个大招
    不过真没准
    OTZ
    bye~
    这一章小修一下,今天的更新会稍稍晚一点,大概是下午,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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