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作者:羊笔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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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回患与难


      再次睁开眼,入目的是蓝色的帐顶,他听到了阿鸿哽咽的声音。
      “老大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阿鸿似乎哭得很厉害,“他从前最讨厌俞小鱼那副假惺惺的模样了,可现在、现在却跟在他屁股后面跟个孙子一样……”
      阿健出声打断了他,沉声道:“好了,以后你不要再去找他,管好自己就行了。”
      “可他还打了……”阿鸿似乎还想争辩,却被阿健打断。
      阿健声音听上去十分严厉,他冷冷道:“闭嘴!阿鸿,你该长大了,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阿莲弟弟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顿时隐隐作痛。他轻轻动弹了一下,便感到四肢百骸针扎一样难受。
      屋外,阿健听到动静便打起帘子进了里屋,他看到阿莲弟弟醒了,微微松了口气,道:“这里是武大夫家,你先安心养伤,不要想太多。”
      阿莲弟弟没去看阿健,只是望着帐顶,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这几个月来好容易有了些微表情的脸又重新变得毫无表情,阿莲弟弟甚至觉得这样才对,他原本就不该去动七情六欲。
      这样的话,就不会像现在一般,明明痛如刀绞,却仍要作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阿健似乎并没有开解阿莲弟弟的意思,他默默从桌上取了茶碗给阿莲弟弟喂水,后者扭开脸不言不语地拒绝。
      “那你先歇着吧,”阿健也并未强求,把缺了个口子的碗搁到一旁 “有事情便喊我,我今夜就在外头守着。”
      阿莲弟弟恍若未闻,直到阿健的脚步声渐远,随后门被阖上的声音响起,他才缓缓将身子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团作一团。
      身上的痛楚在无声地叫嚣着,然而心中的痛楚却缓慢而又不容推拒地啃噬着他仅剩的一点点柔软的温情。
      这世上对他最温柔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了,曾经与他最要好的哥哥如今也视他如恶魔,他现在一无所有。
      阿莲弟弟在这样的年纪还不能理解生离死别的痛苦,可他感受到的痛苦却已不少于那些成人。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那些好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是忽然一下,便什么都不剩了。究竟是谁的错?是他的错吗?
      也许就是如此,也许他本就不该活着。

      这个医馆委实破旧了些,床柱上有不少蛀虫蚀出的孔眼,垂下的帐子也破了几个洞。阿莲弟弟便木然地看着周遭这些摆设,心中连最后一丝波动也平静了下来。
      从那天晚上得知父母的死讯、目睹哥哥的冷漠决绝,到今日在哥哥的拳脚下彻底断绝了念想,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永远都不要抱有希望。
      在这世上,所谓的希望其实最为残忍致命。它有着诱人的美丽外表,会让人一步步卸下心防,在最松懈的一刻再给人最后一击。
      阿莲弟弟这样想着,以为自己的心会变成石头,但事实上他只感到浑身都在作痛,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伤,也是因为心中的伤。
      伤痛总会让人低落消极,阿莲弟弟心中胡思乱想,尽是这些悲哀的念头。他用力吸了口气,却没能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去。于是他无声地流着泪,只是偶尔才会因为哭得太厉害而哆嗦一下。
      阿莲弟弟自从懂事后就再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他的感情始终是克制的,愉快时不会开怀大笑、悲伤时也难以嚎啕大哭。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内心的情感这样直白地宣泄出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夜过后便再也不要流泪,再也不要为别人牵动心绪。
      哭得有些累了,阿莲弟弟便渐渐止住了眼泪。他嗓子有些干哑,迟疑半晌,终于缓缓伸出手去将床头的茶碗拿起,低头抿了一口。
      茶水还是微温的,苦涩中略带清香。阿莲弟弟心头晃过阿健的脸,随即又强行抹去那些画面。
      他告诉自己: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他们今日对你好,也许明天便会翻脸,这世上真正对你好的人已经永远离去了。
      然而心底细小的声音却顽强地冒头,阿鸿和阿健始终不曾辜负自己,他们甚至在哥哥都不再亲近自己后,还愿意收留自己,给自己治伤。
      大抵是太疲惫了,阿莲弟弟想着想着便阖上了眼睛,他抱紧自己,好像这样可以缓解身上、心中的痛楚似的。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一声叹息,有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他额头上。
      阿莲弟弟浑身发热,骨头缝都阵阵酸痛,他睁开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
      你在期待什么呢?他心中冷笑着问自己,难道还以为会有人关心你吗?

      这夜阿健来看了他几次,后来大约是觉得他烧得太厉害,便将武大夫请了来。
      武大夫老态龙钟、双眼昏花,将手指虚虚搭在阿莲弟弟手腕上,良久才口齿不清地叹息道:“不打紧,熬一熬便好了,不需吃药。”
      “大夫,”阿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我们这遭不差钱,你还是开副方子吧,这样烧万一烧傻了怎么办?”
      武大夫“咦”了一声:“往常恨不得再大的病都自己能好,如今怎么阔气了,哪里来的钱?”
      “大夫您别问了,”阿鸿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响起来,“开药吧。”
      阿莲弟弟挣扎着想要开口,却没力气,他迷迷糊糊望着屋中人影晃动,再次睡了过去。
      好在这一次福大命大,大概是底子好,又或许是武大夫那一剂药开得好,阿莲弟弟很快便退烧了。阿健摸摸他沁凉的额头,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端茶倒水伺候他。阿鸿也一直陪在这里,看上去乖巧很多,也没有去给忙碌地阿健添乱。
      这医馆是阿健平日里被他爹打得太狠时会来的地方,武大夫怜惜他一个小孩子受那么重的伤,便悉心医治他。一来二去倒成了忘年交,这一次阿莲弟弟手上,阿健便将他带到了武大夫的医馆。
      若是别家医馆,还未必肯收这个病人。
      阿莲弟弟这一次伤的不轻,虽然烧退了,但仍在床上躺了很久。武大夫隔三差五来看他,每次都要絮絮叨叨一阵子。阿莲弟弟从不搭话,整个人都沉默得让人看了心中难受。
      武大夫唉声叹气,却也不再说些什么。
      阿鸿常来逗他说话,但逗着逗着自己却忍不住开始哭,一脸鼻涕眼泪地抱着阿莲弟弟道:“你别怨老大,他也没办法。”
      阿健便会扯着阿鸿离开,然后把煎好的药端进来喂给阿莲弟弟。
      直到阿莲弟弟快好时,阿健才同他说了一句:“不要再去找阿莲,下一次,他也保不住你。”
      阿莲弟弟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未想。

      而回到茅屋后,阿莲弟弟便没有再试着离开过,他仿佛已心如死水,又或者将阿健的劝告听了进去。
      然而这里到底留着太多阿莲住过的痕迹,桌上还摊着他的小玩意儿——沙包、羊拐、死蜻蜓之类的。
      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一架古琴,也是阿莲带过来的,他还曾说过要给弟弟凑齐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眼下却再没这种可能了。
      还有床头的箱笼里也塞满了阿莲带来的书,杂七杂八,甚至还有几本白话小说。
      阿莲弟弟慢慢走到床前,伸手捡起一本扔在枕边的书,是《雾州风土人物志》。
      闭上双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没有什么事能轻易结束的。
      就在阿莲弟弟的生活重新回到最初的平淡之后,几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阿莲弟弟在屋中看书,窗外的阳光透过白纸洒到桌上,给桌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几日前阿健刚来同他辞了行,他要同几个正当年的孩子一道去“历练”。阿鸿便在一旁红着眼睛,伸手扯着阿健的衣袖。
      临走前,阿健问他:“阿莲甘愿去做俞玉生手下的一条狗,为的是什么?你好好想想。”
      阿莲弟弟不言不语,好像浑没听到一般。阿健叹了口气,拍拍阿鸿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次陷入回忆的阿莲弟弟恍惚了片刻,又很快将思绪拉回来,重新凝神静气读书。
      屋里静极了,只有阿莲弟弟翻书的“沙沙”声,连呼吸心跳的清晰可闻。曾经这样的寂静让他感到无趣,如今却不能再左右他的心绪。
      然而,阿莲弟弟忽然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很杂,来人很多。这是不寻常的,从他出生起,还未有这许多人朝这边来。
      他皱起眉头,眼神却仍落在书上。
      然而那群人很快便冲了进来,几个人上前二话不说便将阿莲弟弟手中的书打掉,粗鲁地将他架了起来。
      剩下几人则手脚麻利地在阿莲弟弟的枕下搜出了有关诅咒的小人和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那生辰八字正是现任堡主俞暮秋的独子俞玉生的,于是众人立刻将他扭送到了俞家堡执法堂。
      这一切好似预先谋划排演过,没有出一丝差错,甚至那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未曾挣扎一下。
      俞家堡新任堡主俞暮秋得到消息前来,随即命执法堂堂主来处置此事。他像是要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还装模作样道:“此事虽然牵涉犬子,但仍要公正对待,千万不可诬赖好人或是处罚过重。”
      这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执法堂堂主得知事情始末后大为震怒,立刻让左右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孽障绑上行刑台,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阿莲弟弟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任由这些人将自己绑上刑架。而他冷眼看着面前那群神情厌恶又隐隐带着恐惧的人,忽然之间觉得,这样结束,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不能再见哥哥一面,他竟会觉得有些失落。
      忽然,嘈杂声响起,隐约传来呼喝。阿莲弟弟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孩子奋力推开挡住自己的仆从,一身狼狈冲到近前。
      这个人,是他哥哥。

      阿莲气息很乱,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的,他推搡着几个试图将自己拉出去的仆从,扬声喊道:“叔父!叔父!”
      俞暮秋眼皮微微抬起,终于还是抬手示意了一下。
      几个仆从忙松开了阿莲,垂手恭敬退下。
      阿莲理了理衣服,上前几步在俞暮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叔父,侄儿斗胆请您饶我弟弟一命。”
      “阿莲,”俞暮秋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知你弟弟犯下了什么罪?”
      阿莲昂首道:“是,他罪该万死,侄儿不是来为他脱罪的。”他当然知道,俞暮秋走出这一步,就一定事先备齐了罪证,脏水泼到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哦?”俞暮秋负手而立,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忽然玩味一笑,“既是如此,贤侄不妨细说。”他料定阿莲会来,却未想到这个从小到大都鲁莽率直的孩子,竟然未曾像他预料的一般,大呼小叫命他放人,或是试图为弟弟开脱罪责。
      阿莲始终没有去看被五花大绑的弟弟,只是对俞暮秋道:“叔父,我爹娘走得早,临终前没有别的心愿,只命我照料好这个弟弟。他虽然不孝,但到底也是您的侄子。”
      他当然也不是以为俞暮秋会顾念血脉亲情,他只是赌,赌俞暮秋苦心经营自己在俞家堡的地位,不会轻易令自己背上冷血无情的名声。
      毕竟原本便有不少人在背后说他弑兄夺位,而盯紧堡主这个位子的人,可不仅仅是他俞暮秋一人。
      “这孩子心怀叵测,”俞暮秋闻言淡淡道,“留他一命,迟早会给俞家堡带来灾难。阿莲,你别怪叔父狠心,当年若不是你爹爹心软,他们也不会……”
      阿莲当即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叔父,他再不孝也是您的侄子,您忍心让我爹爹最后的遗愿落空吗?”他再次磕头,“请您看在先父的面上,再给他一个机会。”
      “唉,”俞暮秋长叹道,“阿莲,你同你爹爹一样,心太软了。”然而他到底还是看了执法堂主一眼,终究不能在众人面前对亲侄子冷酷到底。
      执法堂主却冷冷道:“此子狼心狗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请您法外开恩,”阿莲又朝执法堂主磕头,“饶他一命吧。”
      执法堂主瞥了眼俞暮秋,轻咳一声,道:“既然你救弟心诚,这样吧,你在半个时辰内将《五行论》背下来,我便饶他死罪。”
      《五行论》凡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八字,晦涩拗口,便是他们先生也未必能背得下来,更何况只给半个时辰。
      执法堂主显然是要让阿莲知难而退,又不愿当众撕破脸皮,才出此下策。
      然而阿莲猛地抬起头来:“当真?”
      执法堂主微觉不妙,正要改口,阿莲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堂主,我这就去背,半个时辰后一定回来。”
      执法堂主微微松了口气,只当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微微笑道:“半个时辰,晚一刻,可莫怪本堂主不留情面。”
      “是!”阿莲站起身来,终于看了眼弟弟,转身冲出了执法堂。
      阿莲弟弟垂着眸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酸楚。他知道《五行论》,也知道以哥哥眼下这点学识,只怕还认不全上面的字。
      他忽然很难过,心想,为什么还要来救他?为什么还要为了他去给别人下跪磕头,低声下气去求他们?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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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汤姆索亚》,上面提到一个小学霸一口气背了很多诗,然后就变成了白痴。那时候信以为真,很久不敢背诗OTZ
    今天没手感,写得也慢,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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