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钟明镜一宿没睡好，第二日天不亮起身时便有些倦意，结果被二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有些胆战心惊。
　　“哎，”十三郎这时也醒了，拿胳膊肘拐了拐他，“打起精神来，今天可不是闹着玩了。”
　　钟明镜没好气地瞪了十三郎一眼:“知道啦。”
　　刘万剑和姜秀秀也相继被俞秀莲叫醒，得知今日便可进入恶鬼谷，两人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这时晨曦初露，一行人便打点精神、收拾行装，踏上了一条充满危险与未知的旅途。
　　俞秀莲带着众人先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去，沿路还能遇到一些小动物，三五成群到溪边喝水。他们的头顶是蓝天白云，耳边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鸣。
　　这里不像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鬼谷，反倒与富家子弟春日郊游踏青的地方相仿。然而没有一个人敢放松警惕，这里看似平静美好的东西，每一处都有可能是致命陷阱。
　　走了几里地，这片草地便延伸到了由高大灌木组成的绿墙旁边，这片绿墙连绵不绝，也不知通向何方。
　　“这是迷城吧？”十三郎摸了摸下巴，“正门在西南边，这边似乎也有个入口。”
　　钟明镜好奇问道:“迷城？”
　　“恶鬼谷大致由四部分组成，分别是迷城、千机阁、黄泉堡、幻海，这四处地方环环相扣、内有勾连。”十三郎侃侃而谈，“我前几次入谷只把迷城摸清了，千机阁没有学过机关术数进去就是找死，黄泉堡和幻海我都没摸到门路。”当然，那个带他来的人早已经进去过无数遍了，只是不肯让自己与他一块罢了。
　　俞秀莲听得认真，末了指了个方向:“入口应该在那边。”
　　刘万剑闻言担忧道:“那人也没说将馨儿绑到了哪里……”他心中挂念儿子，只想着赶快找到馨儿，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必担心，”十三郎摆手道，“这迷城算是第一个关卡，不进迷城，其他地方连入口都找不到。”
　　刘万剑夫妇便也没有异议，几人当下朝着俞秀莲指出的方向走去。
　　渐渐的，那条小溪已与他们分道扬镳，脚下的草地也不知不觉被嶙峋怪石占据了大部分疆土。偶尔一错目之间，恍然还会觉得那些怪石竟像是一张张狰狞呐喊的脸，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瞪视着他们。
　　钟明镜忍不住心中发毛，他恍然意识到此前还在耳旁时不时响上一两声的鸟叫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此地竟是完全寂静的。
　　“听说死在恶鬼谷的人，有大半都死在了迷城。”十三郎忽然阴测测开口，故意吓唬钟明镜，连语调都带了几分诡谲，“那些人大多死相极惨、死不瞑目，鬼魂便滞留在迷城附近。”
　　姜秀秀不禁打了个寒战，刘万剑见状便开口道:“小郎君，这地方够渗人的了，这些故事……不讲也罢。”
　　“我是想跟你们几个没见识的说说恶鬼谷，”十三郎瞪眼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对这地方两眼一抹黑，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钟明镜忍不住叹气，他也懒得和十三郎说，直接对刘万剑道:“抱歉，我这兄弟口无遮拦，还请贤伉俪不要放在心上。”这话他已说过无数遍，只不过多半无人领情。
　　“哪里哪里，”刘万剑现在到底不敢得罪俞秀莲和钟明镜，只得陪笑道，“不敢不敢，钟四侠言重了。”
　　十三郎才不管刘万剑心中如何咒骂自己，在他看来这个人迟早会翻脸不认人，他才不会费力去讨好他。
　　“恶鬼谷其实是个很宽泛的说法，”十三郎拉着钟明镜接着解说，“但事实上，那位先辈费心设计建造的，便是迷城、千机阁、黄泉堡和幻海。其余地方虽然也有机关，但那是为了吓退误入谷中的路人，多数不会伤人性命。”
　　钟明镜听得入神，问道:“那么这四处地方有什么说法吗？”
　　“迷城是由栽种的高大灌木而建成的大型迷宫，”十三郎答道，“千机阁便建在迷城中的某个地方，从千机阁进入，便能找到黄泉堡的入口，从黄泉堡进入幻海，便是那位前辈埋骨之地。”
　　钟明镜颔首，忽然问道:“这些你都是如何知道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你就别管了，”十三郎大喇喇一笑，“我好歹也进过这里七八回，要是不了解些辛秘，那不是白来了？”
　　说话间，忽然绿墙蜿蜒曲折，已渐渐显出一个拱门的模样来。钟明镜忍不住心头一震，问道:“这就是入口？”
　　十三郎皱起了眉，似乎是有些迟疑。俞秀莲已经摇起了头:“死路一条。”
　　“正是，”十三郎顿时击掌道，“我就说这里看上去不大对劲，恐怕真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生生困死在里头。”
　　刘万剑心中生疑:“这……不知俞二侠是如何看出从此门进去便是死路一条呢？”他瞧着那拱门，只觉得再正常不过，丝毫看不出异状。
　　“这就得从奇门遁甲之术讲起了，”十三郎抢先道，“建造迷宫自然不能是心血来潮想如何建就如何建，不然今后万一忘了自己把出口设在何处岂不是糟糕？这位前辈他是依循天道，合着八卦阵建的这做座迷城。”
　　俞秀莲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不用开口解释这些繁琐的东西。
　　刘万剑听得似懂非懂，他问这句话其实是怕俞秀莲借着恶鬼谷机关险恶，暗中设计陷害，不搞清楚其中道理自己实在无法放心。但十三郎说得天花乱坠，刘万剑知道自己一时弄不明白，只得作罢，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盯紧俞秀莲。
　　他们于是再次上路，这次走了一盏茶功夫，便见绿墙的走势像是波浪一样曲折起来。
　　俞秀莲在墙边停了下来，他看着那片绿色，很肯定地开口:“门在此处。”
　　“在哪儿？”刘万剑瞪大眼睛，只看到重重叠叠的、因为长时间无人修剪而变得杂乱的灌木。
　　十三郎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他拉着钟明镜兴冲冲往墙那边走，“你看，这里看上去好像是没有入口，其实是两面墙叠在一起，再错开，中间的入口便不易看出了。”
　　钟 明镜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十三郎已经拉着他一头撞了上去，不等钟明镜吓一跳，他就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条由灌木围成的走廊上。
　　这入口当真隐秘得很，若非有俞秀莲带路，他们几个恐怕早就成了睁眼瞎，直直从这里经过也瞧不出什么。
　　后面，俞秀莲领着刘万剑夫妇也走了进来。
　　这走廊其实从前很是宽阔，但当人生活的痕迹从这里消失后，自然的神秘力量就掌控了这里。那些原本被整整齐齐裁剪好的灌木张牙舞爪侵占了原本的道路，让这里几乎没有平坦的立足之地。
　　好在还能勉强留出两人并肩通过的路，脚下虽然是交缠的藤蔓，但众人自小习武，这点坎坷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俞秀莲在前面领路，刘万剑夫妇居中，十三郎与钟明镜断后。
　　这里东南西北四面看起来模样都差不多，如果方向感差，大概只能在原地兜圈子了。刘万剑一开始还打算自己记路，但很快他就头晕目眩起来，仿佛左右的绿墙越来越窄，劈头盖脸朝自己压下来。
　　“呆子，”十三郎自然注意到刘万剑的异状，但他不屑和这个人说话，于是故意同钟明镜讲道，“你要是一直盯着两边的路会晕的，记着意守丹田，不可让内息混乱了。”
　　钟明镜老实应声，没发现十三郎的花花肠子:“嗯，我知道了。”他又关心起十三郎的伤势来，“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呆子你记住，”十三郎闻言笑着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在这种地方，千万不要让别人拖累了你，会把命搭进去的。”
　　钟明镜摇摇头道:“如果是你，就算不得别人，难不难受？难受我背你。”他说这话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心中没觉得有半分犹豫。
　　“小爷壮得跟头牛一样，”十三郎深吸一口气，笑道，“走几步就难受那不成大姑娘了？你管好你自己吧。这迷城虽然以迷宫为主，但不代表这里没有机关。”
　　话刚说完，没走几步前面便露出一具被藤蔓缠绕着的枯骨，灰白色的骨节上满是泥土，还有黑色的小虫子在骷髅头上的孔眼之间钻来钻去。
　　姜秀秀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躲到了刘万剑背后。刘万剑其实也有些胆寒，但在自己女人面前一定要强硬，于是便壮胆上前用剑鞘拨拉了那堆骨头一下，道:“这人死了得有几年了……”他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刘万剑说着便俯下身去，他借着身形将俞秀莲的视线挡住，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木质圆筒纳进了衣袖中，嘴上却道:“原来是只虫子，我看花眼了。”说罢站直了身子，心跳的有些急，却故作镇定地道，“这人死在这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是让人给杀了，”十三郎忽然开口，语气有些森然，“你看那人肋骨几乎都被打断了，颈骨也折了，总不可能是被野兽袭击或是自杀。”
　　钟明镜细细一看:“果然，”他叹道，“没想到这人不是死在恶鬼谷的机关之下，反倒是被人害死了。”
　　“下手的这人多半还是他的同伴，”十三郎似笑非笑看了刘万剑一眼，“你看这人一定是被人从背后偷袭，肋骨断裂的方向才会是这样。”
　　刘万剑胡乱点了点头，心上却忽地涌起一股浓烈的杀意。他还能感到那个木筒光滑的表面摩擦着自己的手臂，只要轻轻一挥手，这个几次三番对自己出言不逊、阴阳怪气的臭小子就去见阎王了。
　　十三郎这时却忽然冲刘万剑笑了起来，他说道:“你愣着干什么？咱们走吧，你儿子还等着咱们去救呢。”
　　他的笑脸仿佛有魔力一般，让看着他的人再难起什么害人的念头。刘万剑蓦地清醒过来，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十三郎那张脸，手指几乎痉挛起来，强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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