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第二天清早，几人碰头准备出发。看上去除了俞秀莲和十三郎，其余几人都睡得不好。
　　不过好在习武之人身体强健、精力旺盛，就算几天几夜不睡也不至于熬不住。一晚上睡不好顶多打几个哈欠，吹吹冷风也就清醒了。
　　钟明镜翻身上马，心头无端端沉重得很，他和俞秀莲并辔而行，低声问二哥:“这恶鬼谷中既是机关重重，那我们该如何找人？”
　　“走一步看一步。”俞秀莲答道，腾出手在四弟肩上轻轻拍了拍，以示鼓励。
　　十三郎则笑嘻嘻地道:“那个绑架留信儿的王八蛋既然要把咱们引到恶鬼谷去，那他一定有所图谋。”
　　“他既然将地点定在恶鬼谷，”钟明镜沉思道，“那便说明他对恶鬼谷地形极为熟悉。”他瞟了眼二哥，没有将怀疑诉之于口，但心中却觉得这事儿也许和柳乘风有关。
　　俞秀莲看上去仍和平时一般，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见他焦虑担忧，却又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似的。
　　刘万剑夫妇则是神情憔悴，姜秀秀更是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哭得还是昨夜一宿没睡。
　　按理说霜江门小公子失踪，同门便该出手相助，结果唯一的帮手却是琅山派的几人。
　　十三郎眼神扫过垂头丧气的两人，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他才不信柳乘风是随便绑了一个人回恶鬼谷，然而为什么是刘万剑的儿子呢？
　　明明刘万剑与俞秀莲相恶，他就不怕俞秀莲拒绝出手相助？柳乘风设这么个局，可不见得是为了引刘万剑那个废物入谷吧？
　　不过柳乘风此举究竟为了什么呢？当年绑架俞秀莲的未婚妻入谷，如今绑架刘万剑之子入谷，难道只为了和俞秀莲过不去？
　　十三郎头疼地皱了皱眉，想想柳乘风这些年的动作，只觉得这人真是有病。他出了会神，忽然一哂，心想，这些事自然有那个青铜脸去操心，哪里用得着他来费这脑筋。
　　于是十三郎转头去看钟明镜，逗他道:“怎么样，马上要到传说中的恶鬼谷了，紧不紧张？”
　　钟明镜慢慢摇了摇头，琅山派弟子从小便有家教，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他虽然心中不安，但却并不会紧张。
　　“这恶鬼谷据说是几百年前一位机关大师所建，里头藏了他的毕生心血。”十三郎摸着下巴道，“后人便觉得是什么旷世宝藏，争着抢着进谷寻宝，结果进去就出不来了。”
　　钟明镜也听过这些传说，只是近几十年来早不再有人提进恶鬼谷寻宝之事，都将这座神秘的山谷看做有去无回的死地。
　　十三郎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渐渐显形的庞大谷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说这位大师当初建谷是为了什么？”
　　钟明镜也看向那好似一头野兽卧在地上一般的恶鬼谷，缓缓摇了摇头:“也许……只是求个清净吧。”
　　“哈，”十三郎嗤笑道，“也只有你这么个呆子会这样想。”
　　说话间，几人已经纵马到了恶鬼谷边上。
　　雷州气候虽不及雨州、雾州潮湿，却阴沉沉的，于是这座静谧的山谷便显得格外森然。连奔驰的马儿也不约而同收住了步子改为小跑，仿佛被周遭阴冷的氛围震慑住了一般。
　　钟明镜转头去瞧仿佛近在咫尺的恶鬼谷，隔过重重深林，可见其狰狞的轮廓，在初生的日头下似乎正渐渐苏醒。
　　“从西南入谷。”俞秀莲开口，他拧眉看向山谷边的那片黑森林，并没有选择从这里进入恶鬼谷。
　　刘万剑夫妇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几人正要策马往西南走，忽然姜秀秀一声惊呼:“等等！”她不待其余几人反应过来便滚鞍下马，施展轻功向林子那边掠去。
　　刘万剑猛一勒马，喊道:“秀秀！”他看了俞秀莲一眼，也翻身下马朝那边赶去。
　　十三郎“啧”了一声，嘱咐钟明镜道:“小心了。”说罢三人齐齐施展轻功，只凌空一翻便落到了林边。
　　此时姜秀秀已经冲了进去，从树旁的灌木丛上捡起一片锦布，捏在手里翻看一下，失声道:“这是馨儿衣服上的！”
　　“当真？”刘万剑闻言接过布片，颠倒看了看，这布片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暴力撕下。
　　俞秀莲抿嘴看了这两人一眼，凝目朝林中望去。因为林深叶茂，阳光几乎被阻挡在外，只能隐隐约约觑见摆动的黑影——细看却是盘曲的枝条。
　　姜秀秀哀求地看向俞秀莲:“俞二哥，馨儿……馨儿也许就在林中呢。”
　　“是啊，”十三郎抱着臂哼笑道，“他故意撕下衣服扔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好让你看到去救他。”
　　刘万剑看了看妻子，咬牙道:“俞二侠，我且去林中探查一番。”他又叮嘱妻子，“秀秀，你安心在外面等着，我去去就回。”
　　“等等！”十三郎喝住他，气极反笑，“刘大侠，逢林莫入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吧？你一个人逞英雄进去了，少时出不来我们还得进去找你。”
　　姜秀秀拉住丈夫也道:“你不能去，我去。”
　　“我同刘兄去。”俞秀莲终于开口，又叮嘱钟明镜，“在外面等，不可妄动。”
　　钟明镜急道:“二哥，咱们一道进去，好歹有个帮衬。”
　　十三郎却拉住他，道:“这林子险恶，人多反倒坏事。”他望向俞秀莲道，“我们等你们一炷香。”
　　“好。”俞秀莲颔首，看了钟明镜一眼，转头同刘万剑施展轻功掠入林中。
　　钟明镜欲言又止，最后拉着十三郎问:“你看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当然是，”十三郎哂笑道，“然而却让人非钻不可。”他扯了钟明镜找了块石头坐下，又对揪着衣襟焦急望着林中的姜秀秀道:“刘夫人，稍安勿躁，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姜秀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站了片刻，终于也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钟明镜吐纳几次，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盘膝坐好、养精蓄锐。十三郎却在他腿上躺倒，翘起二郎腿来，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钟明镜低头望着十三郎脸上悠闲的笑容，心中也不觉轻松了几分，他手指轻轻绕着十三郎的头发，闭起眼睛凝神听起周遭的动静来。
　　有风刮过树梢的声音，树枝摇摆摩擦的声音，还有近处马儿的响鼻声，刘夫人手指摩挲衣袖的沙沙声。
　　以及有力的心跳声，嘭嘭嘭，嘭嘭嘭，不知是他的还是十三郎的，仿佛震得耳鼓都麻了。
　　十三郎忽然拉了拉钟明镜的衣袖，悄声问他:“你睡着啦？”
　　钟明镜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不知怎的有些脸热，他偏过头去，低声道:“不知道二哥他们在林中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不管有没有，”十三郎悠悠道，“这一趟都是步步艰险，咱们需得时刻小心才是。”他看了看钟明镜一脸担忧，又道，“不过你放心好了，你二哥好歹闯荡江湖多年，还不至于怕了这片林子。”
　　钟明镜叹息道:“真是多事之秋，好像这一年就没什么好事情发生。”
　　“看来你认识我也是坏事了，”十三郎故意板起脸来，“交友不慎是吧？”
　　钟明镜一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我是说我三哥……”
　　“好啦，”十三郎又笑起来，“你这个人太不经逗，老这么一本正经的，多无趣？”
　　钟明镜也忍不住笑起来:“这话说的，难道你就不正经吗？”
　　“当然，”十三郎哼道，“正经有什么用，能靠这个填饱肚子吗？”
　　话音刚落，忽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一旁怔怔发呆的姜秀秀！说时迟那时快，十三郎闪电般跃起，反手抽出腰间钢刀便是一挡。
　　“叮”的一声，暗箭被挡住，十三郎厉声道:“刘夫人小心了，他们是冲着你来……”话还没说完，又是三支箭携着凌厉的风声倏忽便到眼前。
　　几乎一瞬间，钟明镜长剑出鞘在空中画个半圆，便将箭雨收入剑光之中。只见他反手一挑，三支箭比来时更快、更疾射了回去。
　　这一下犹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钟明镜持剑屏息而立，和十三郎一左一右护住姜秀秀。
　　姜秀秀也早已手按剑柄，一口银牙暗咬，纤细的手指紧握，青筋都现了出来。
　　这三人便在林边站着，三双眼睛不停地扫视周围，然而却看不见那放冷箭的歹徒。
　　我在明、敌在暗，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在了众人心头，姜秀秀额头不禁渗出了冷汗。
　　再过片刻，却仍不见动静，那人也不再放箭，似乎偃旗息鼓了一般。
　　然而却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终于，姜秀秀忍不住扬声道:“哪里来的鼠辈，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
　　无人应声，仿佛认下了“鼠辈”之名。
　　十三郎握着刀，却隐隐觉得不妙。眼下形势明显不利于他们，那人大可以在一旁等他们卸下防备再一击出手。
　　人们往往会在脱险后松懈下来，更何况一直保持警惕也是很耗费精神的。
　　他们陷入了被动的局面，这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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