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俞秀莲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三言两语便将刘万剑来琅山的缘由讲了个清楚。
　　半月前，刘万剑与姜秀秀的独子带人出门游玩，结果遇到一个武艺奇高的黑衣人，出手打伤众人、掳走刘小公子，并放话说两个月内不来恶鬼谷要人，姓刘的小鬼便要性命不保。
　　刘万剑夫妇吓得魂飞魄散，几经商议之后便派人乘快船去雾州苦心寺请苦清大师帮忙，孰料苦清云游在外。不得已，这夫妻二人才来到琅山，恳请俞秀莲帮忙。
　　钟明镜听完俞秀莲这几句话，心中疑云顿起——好端端谁会去绑架霜江门的小公子？还非逼他们到恶鬼谷去要人？
　　十三郎却几乎已经肯定，这事情就是柳乘风这条老狗一手策划。难怪那人告诉他雪州不太平，霜江门不正好在雪州吗？算算时间，他们若真取道雪州，还有可能会与他们碰上。
　　“丰老前辈，”刘万剑悲声道，“我膝下只这么一个孩子，若是馨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夫妇……我夫妇也是活不成了。
　　丰谷远拈须不语，良久才道:“秀莲，你如何看？”
　　“弟子愿往。”俞秀莲毫不犹豫地答道。
　　秦凤气得咬牙，但不敢在师父面前放肆，只一字一句问他道:“你有把握活着回来？”
　　“当年既然可以，”俞秀莲望向大哥，神色坚定，“如今便也可以。”
　　秦凤缓缓攥紧了拳头:“当年和如今能一样吗？”
　　“有何不一样？”俞秀莲微微摇头，言有深意道，“大哥，你信我。”
　　秦凤还要再劝，丰谷远开言道:“秀莲既然愿往，那便去吧。人家有难，我们不能袖手不管。”
　　“师父！”秦凤急道，“可是……”
　　丰谷远一摆手，道:“你同我来，我和你说几句话。”他对俞秀莲道，“收拾收拾，便动身吧，不要耽搁了。”
　　俞秀莲恭敬应下。
　　秦凤神色复杂地看了俞秀莲一眼，跟着丰谷远到了后面。刘万剑长出了一口气，对俞秀莲拱手道:“俞二侠，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差遣，我夫妻二人在所不辞。”
　　“客气。”俞秀莲微一颔首，起身到后间自去收拾行装。

　　大殿内一时只剩下钟明镜、十三郎和刘万剑夫妇相顾无言，半晌，刘万剑轻咳一声道:“钟四侠，能得令兄相助，我夫妻二人真是感激不尽，千言万语难表此心。”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钟明镜虽然心中担忧二哥，但面上还是客气答道，“刘大侠不必客气。”
　　十三郎在一旁也笑嘻嘻道:“是啊，不就是恶鬼谷嘛，这么些年也就七八百人死在里头。不过刘大侠放心，当年俞二侠能活着回来，这一遭怎么说也有三成把握带你们找到小公子。”
　　“十三弟！”钟明镜听十三郎胡说八道，不由出言喝止，“慎言！”
　　刘万剑在一旁却臊了个大红脸，当年方文心被绑入恶鬼谷，江湖好汉顿时各个成了缩头乌龟。俞秀莲曾经的那些朋友躲得更是比什么都快，生怕被找上门，最后还是卫昆与苦清陪俞秀莲入谷寻人。
　　那一遭，俞秀莲不但没能救出未婚妻，自己也武功尽失，险些送命。
　　江湖好汉虽然嘴上同情怜惜，但心里只怕也有难免几分庆幸以及幸灾乐祸。庆幸自然是庆幸当年没一时冲动前去帮忙，幸灾乐祸则是为琅山派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今后在江湖上势力便会弱一分、底气也不再像从前那么足。
　　谁能料到短短几年俞秀莲便能重出江湖，弃刀用剑，武功不输于从前。
　　刘万剑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当年他在一旁看热闹，还曾与人取笑过俞秀莲，武功恁的高强、为人恁的嚣张，最后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如今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却厚着脸皮反来求俞秀莲，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这也是为何刘万剑先去找苦清，求不得方才转而来找俞秀莲之故。
　　姜秀秀心情却更复杂，她年少时曾对俞秀莲芳心暗许，后来得知俞秀莲已与乌衣派方文心定亲，她也曾黯然神伤。
　　几年后姜秀秀委身嫁给刘万剑，大概是察觉出什么，丈夫一直和俞秀莲关系极差。再后来方文心出事，他们夫妻心中那点心思真是不堪为外人道也。
　　而时隔多年如今再见，却是为了求俞秀莲再入恶鬼谷救他们的儿子。说实话，秦凤横加阻拦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俞秀莲竟然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甚至不曾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
　　虽然他们本就是为此而来，但俞秀莲当真答应，却让他们心中更是难以言喻。
　　钟明镜年纪尚轻、胸无城府，且心思单纯，自然不知道对面这两人心中所想。但十三郎从小漂泊江湖，看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怎么猜不出刘万剑夫妇的心思呢。
　　他被钟明镜喝止也不生气，慢吞吞笑道:“真是对不住，我这人一向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贤伉俪不要怪罪才好。”
　　“不敢、不敢。”刘万剑干笑道。
　　十三郎最讨厌这种上门求人家帮忙求得理直气壮，人家帮他他还心中许多龌龊心思的人了。他光看就看得出刘万剑心中的感激还不及他口中所说的万分之一，对秦凤是敢怒不敢言，对俞秀莲则是掩饰得极好的……厌恶。
　　有些可鄙的人，总会对那些比自己高尚的人心生反感。
　　十三郎虽然看不上俞秀莲去做烂好人帮这夫妇二人，但心下也自佩服。他自衬若换了自己，只会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这位小英雄看着眼生，”刘万剑实在不愿再提前事，转而问道，“也是琅山派的吗？”
　　十三郎翘着脚答道:“不是，小爷无门无派，乐得自在。”
　　“这是我的朋友，十三郎。”钟明镜扯了扯他的袖子，对刘万剑抱歉地笑道，“他年纪尚小、不懂礼数，冒犯之处还请勿怪。”
　　刘万剑笑道:“哪里哪里，这位小英雄心直口快，正是我辈中人。”
　　“就是，”十三郎冲钟明镜咧嘴笑，“你看人家都说了，你就别数落我了。我哪里不懂礼数了？你看我不是一直客客气气的吗？什么时候提着嗓门说过话？什么时候急赤白脸吵过架？”
　　刘万剑脸色顿时一黑。
　　钟明镜再要听不出十三郎出言讥刺刘万剑，那就太天真了，他一时只觉头大如斗:“十三弟，我去给你安排个房间住下吧。”
　　“哎，不用了。”十三郎摆手道，“我就不住了，你二哥不是要去恶鬼谷吗？我也要去，正好一道。”
　　钟明镜顿时骇了一跳，脱口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去哪儿干嘛，不许去！”
　　“你二哥心太善了，”十三郎嗤笑道，“去恶鬼谷还不被鬼吃得骨头都不剩？小爷跟着去，好歹能替他火眼金睛识破妖魔鬼怪啊。”他看了眼刘万剑，笑道，“刘大侠，你说是不是？”
　　刘万剑气得半天才说出话来:“是、是啊。”
　　“十三弟，”钟明镜却不管这些，一心一意劝说他道，“恶鬼谷不是寻常地方，我不能让你去。”
　　十三郎翻白眼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吗？你又不是我爹。”
　　“你……”钟明镜气急，“我不管，你不准去！”
　　姜秀秀在一旁也柔声劝道:“小英雄，听闻这恶鬼谷机关重重、极是险恶，又地处雷州，你还小，只怕去了会有危险。”
　　“难道你们去，”十三郎反唇相讥，“便没有危险了吗？”
　　钟明镜正要着拉十三郎说些什么，秦凤却和俞秀莲已从后面过来了。
　　只听秦凤冷着脸对俞秀莲道:“你也长大了，翅膀硬了，左右我管不住你，爱去就去吧。但有一条，活着回来。”
　　俞秀莲颔首道:“大哥放心。”
　　“就你这样，”秦凤冷笑，“鬼才能放心。”
　　钟明镜见大哥余怒未消，不由缩了缩脖子。又好奇师父究竟与大哥说了什么，竟让他改了主意不再阻拦二哥。
　　十三郎却笑嘻嘻地插嘴:“秦大侠你不要太担心，我和俞二侠一道去，左右有个照应，也好帮衬一二。”
　　“十三弟！”钟明镜气得拧了他胳膊一把，“别添乱了！”
　　秦凤拧着眉头看过来，对上十三郎那双眼睛，后者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都说这恶鬼谷多么险恶，小爷我七进七出也没见掉过一根毫毛啊。”
　　“你什么时候进过恶鬼谷了？”钟明镜以为他又在胡说八道，真想捂住嘴巴人拉走。
　　然而这一回十三郎却还真不是吹牛，他的确跟着青铜男人进过恶鬼谷不少次，均是有惊无险。
　　秦凤则是看向钟明镜，问道:“你二人是打算如何？”
　　钟明镜刚要开口，十三郎便抢着道:“自然是一同去恶鬼谷了！这种事情我是一定要去凑个热闹的。”
　　“那我也去。”钟明镜见拦不住十三郎，便对秦凤道，“大哥，我和二哥一同去。”
　　俞秀莲皱眉摇头:“不妥。”
　　“有何不妥？”秦凤对上俞秀莲便没好气，“能有你一个人去不妥？”他转头训斥钟明镜，“还有你，别给我添乱了，老实在琅山待着。”
　　十三郎笑着拍拍钟明镜的肩膀:“听见了吧，老实在家待着，等我回来给你带西桥柳家的点心吃。”
　　他们两人均不愿对方去恶鬼谷冒险，但十三郎不愿错过这次柳乘风在恶鬼谷布的局，钟明镜放心不下俞秀莲，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跟去恶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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