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敏的九零记事

　　蔡敏敏从碗橱里拿了个大瓷碗把芋头红烧肉盛了出来，蔡鸿程扒着灶台使劲嗅着，好像这样就能吃到了肉。

　　换作以往，蔡鸿程早就要闹着抢着吃了，可对于如今的蔡敏敏，他还真是不敢，他一边瞄着忙碌的蔡敏敏，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想抓一块。

　　可不想，蔡敏敏眼尖地挪了大瓷盆，还说了一句，“鸿程，你要是现在非要闹着吃，我直接倒泔水桶，你自己捞着去吃。”

　　蔡鸿程是嘴馋，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肉进了泔水桶，只能无比失望地说了句，“我就闻闻，不吃。”

　　蔡敏敏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待会儿吃的时候，我把肉放你面前，你给爷爷爸爸还有妈妈和奶奶夹了一块肉之后，随你怎么吃。”

　　蔡鸿程听到这话，心里有点小别扭。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好菜都是放他面前的，就算不是，奶奶也会把他喜欢的菜换到离他最近的位置，现在蔡敏敏让他给他们都夹一块，剩下的才是他的，心里还真有点不乐意，又想到姑妈和表姐午饭肯定也得跟着一起吃，更是不开心。

　　“那我还吃什么？不想让我吃就直说...”蔡鸿程小声咕哝着走出了厨房，要不是现在奶奶不在，他不敢独自在蔡敏敏面前撒泼，不然，肉早就到自己嘴里了。

　　见着蔡鸿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厨房，蔡敏敏叹了口气，要改变他的性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能慢慢来了。

　　把肉蒸在了饭锅上，看着虽然满满一大盆的芋头红烧肉，可里面多是芋头，这么多张嘴吃饭，才割了一斤肉，哪里够吃。也难怪爷爷二话不说要杀只鸡呢，看来他也早料到了奶奶抠门肯定不会多给钱买肉。

　　蔡敏敏把锅洗了，准备炒菜，按照她的记忆，爸妈差不多快要到家。等他们回来，菜一炒好，就能坐下趁热吃饭，反正自家人，吃饭也不必强求准时准点。

　　蔡敏敏翻炒着豇豆，好一会儿了，还是碧绿油油，可能过了季有点老，只能加了水让它这么煮着。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蔡鸿程喜悦的声音，“妈！”

　　蔡敏敏拿着锅铲，心“砰砰”跳起来，他们回来了！想到会再一次见到爱着、护着自己的爸爸，她的心始终无法平静，前世，爸爸因为她而早逝，是她心底最大的伤痛。

　　这一世，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她一定要守护好她的爸爸，还有这个家！

　　她放下锅铲，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又理了理头发，迈着小步迎了出去。

　　大门外，郑巧惠走在前头，手里牵着兴奋不已的蔡鸿程。

　　只见她烫着卷发，似乎画了眉，可画得不是太好，一边有些粗一边却显得细了，身上穿着一件姜黄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玫红色的的确良衬衫，下面则是一条暗红色的健美裤，脚上一双黑色的矮高跟鞋。

　　虽然照蔡敏敏的眼光来看，这打扮似乎有那么一点辣眼睛，可她知道，在当时，这一身可是非常时髦了，光凭那一条健美裤和那一双黑色矮跟小皮鞋，郑巧惠就已经走在了时尚的前头。蔡敏敏记得，这健美裤这会儿还没在农村流行开来，大伙儿穿得还是宽松的棉布裤子，因为方便干活，耐穿。

　　隔壁邻居的小女儿卢彩凤今天也回娘家，正坐在门外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看着郑巧惠一身这打扮，酸里酸气地说了一句，“哟，城里人回农村探亲来啊？”

　　郑巧惠不是城里人，是隔壁镇的一个叫望回沟的。因为娘家兄弟大小是镇上的一个干部，托了人把她弄进了市里的国营纺织厂，又因为有点文化，念过高中，进了厂之后，又恰逢厂里大兴知识就是力量，本来是临时工性质的郑巧惠因为这个机遇，成了正式工，而且是坐办公室的。

　　不过，这好事在郑巧惠生二胎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她违反了计划生育，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可郑巧惠却在吴来弟的怂恿，和传统观念的影响下，非要生下二胎。

　　郑巧惠生下了孩子，果真是个儿子，喜出望外，可乐极生悲，她丢了正式工的饭碗，还缴纳了一笔罚款，这也是后来，家里造二层小楼有那么几千块缺口的原因。

　　不过，好在娘家兄弟舍不得妹妹在家里务农，又托了人，送钱送礼的，让郑巧惠又进了厂，不过再次回厂，她就真的成了一名光荣的一线纺织女工，而且还不是正式工，成了外招。

　　郑巧惠听出了卢彩凤的酸话，可嘴皮子没有她利索，瞪了她一眼，又回头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蔡伟良。

　　蔡伟良提着两大袋的东西走在他们身后，他话不多，面无表情，看上去冷冷淡淡地，不好亲近。似乎感受到了郑巧惠的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眼，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看你眼睛正不正。”

　　蔡伟良不明所以，又听着一道热情的女声，“伟良哥，你回来啦？”

　　蔡伟良这才注意到坐在门口嗑瓜子的卢彩凤，点了点头。

　　卢彩凤盯着蔡伟良一身的蓝色工装，是说不出的羡慕。

　　当初，卢彩凤和蔡伟良好过一段，可卢家家里不同意，谁让蔡家穷呢？卢彩凤看着那破败的小房子住了一家五口人，嫁过去，估计连个房间都没有，也就没什么心思再跟蔡伟良好了，后来就嫁去了段家村，毕竟人家家里新盖了三间大瓦房，条件很不错的了。可谁能料想到这蔡家老大能突然进了城当了工人呢，真是把卢彩凤给悔死了，要是自己再等那么一年，现在自己可不就住进了那二层小楼？

　　蔡伟良这点头，让郑巧惠觉得这可是当着她的面在打情骂俏，拽紧了蔡鸿程的手，三步变作两步地跨进了大门，嘴里叨念着，“多大年纪了，还哥哥的叫，臊不臊。”

　　“妈。”

　　看到蔡敏敏，郑巧惠这才收敛了吃味的表情，“敏敏啊，怎么头上这么多汗？”

　　蔡敏敏笑了笑，擦了擦额头的汗，厨房里比外面热了许多。

　　当看到爸爸穿着绿色解放鞋的脚跨进房子的时候，蔡敏敏突然浑身一僵，她举着胳膊，立在原地。等看清爸爸的脸的时候，她突然想哭。好久了，每当自己被生活逼得无奈、走投无路时，她总会抱着父亲的遗照痛哭一场，然后再重新振作。

　　现在，爸爸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蔡敏敏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是应该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从容不迫地叫一声爸爸，还是坦率地表达出自己对他的情感，拥抱住他，大哭一场。

　　最后，她有些僵硬地走到蔡伟良面前，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蔡伟良点了点头，他不善言辞，对于子女的爱，也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干脆地把手里的两大袋东西放在了八仙桌上，然后说了一句，“过来吃吧。”

　　蔡敏敏望了一眼门外的太阳，很是刺眼，甚至让她的眼睛有些酸疼。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滑落，只觉得脸上一凉，到了她的嘴边，她舔了舔，是泪。

　　“蔡鸿程，你姐姐没动手之前，谁让你动了？”蔡伟良的声音低沉。

　　蔡敏敏转过身，这才看到蔡鸿程已经迫不及待地爬到了长凳上，跪在上面挺直了腰，伸着手想翻袋子，可蔡伟良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这让蔡鸿程胆怯了。

　　郑巧惠走过去掐了蔡鸿程的脸，宠溺地说，“鸿程，让你姐姐先挑。你要也喜欢，让敏敏再让给你。”

　　蔡鸿程听到这话，才不甘不愿地点头。

　　“敏敏，过来拿东西。”蔡伟良叫了她一声。

　　蔡敏敏低着头，轻轻点了一下，不敢让他们看到自己在流泪。

　　她走到桌子前，解开了袋子，里面是满满的零食和学习用品，什么豆干、薯片、糖，还有几本封面漂亮的作业本和色彩绚丽的自动笔。

　　蔡敏敏挑了一包豆干，还有几本作业本，抱在怀里。

　　看到这情况，蔡鸿程是喜在眉梢，剩下的可就是他的了。可哪知，蔡伟良拿过了布包，从里面又拿出了几样东西，幸好不是太多，蔡鸿程安心了，还好，爸还是向着他的，于是开心地朝蔡敏敏做了个鬼脸，可蔡敏敏一直低着头，压根不看他，这让蔡鸿程没了趣。

　　只不过接下来，蔡伟良的动作让蔡鸿程是真要大哭了。只见他把拿出来的几样东西，往蔡鸿程面前一推，然后说，“这些是你的。”随后，把那个布包直接提起给了蔡敏敏，“敏敏，你拿走吧。”

　　蔡鸿程不干了，这什么跟什么啊，爸爸明显是偏心姐姐，立马想趁着妈妈在的时候撒泼。

　　“我不要！还给我！”蔡鸿程抓住了那个布包袋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伟良...鸿程还小...你再分点给他，敏敏大了，让着点弟弟也是应该的。”郑巧惠在一旁帮着蔡鸿程讨“公道”。

　　蔡伟良却不听，“他是男孩儿，吃点苦受点累，不也是应该？”

　　郑巧惠没有再说话，在哭闹不已的蔡鸿程耳边说了几句话，蔡鸿程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布包终于平安到了蔡敏敏面前。

　　望着那双粗糙的手，蔡敏敏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爸爸...”

　　蔡伟良提着布包，不明所以，“敏敏？”

　　她突然抱住他大哭，不再克制，“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蔡敏敏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让三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敏敏，不哭，有什么委屈跟妈妈说。”郑巧惠轻轻拍着蔡敏敏，安慰她。

　　都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郑巧惠哪有不疼自己的孩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手心的肉比手背多了不是一星半点，当然更容易偏向手心。

　　可要是谁欺负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的。

　　蔡敏敏埋在蔡伟良胸前，眼泪抑制不住地簌簌往下落，很快沾湿了他的工装。

　　“大白天的哭丧呢？晦不晦气！”听着一道尖细刻薄的声音，那吴来弟回家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稻穗。

　　“妈，你胡说什么。”蔡伟良有些不满，略显僵硬地轻轻拍着还在胸口抽噎的蔡敏敏。

　　蔡敏敏也知道自己太过失态了，她平复了情绪，才从他怀中起来，擦了一把眼泪，“我就是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你这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郑巧惠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看向吴来弟。婆婆不喜欢孙女，她是知道的。

　　吴来弟有些气，这蔡敏敏可是好手段，前面好端端说着不告诉爸妈，转个身的功夫，这就哭着告状了。

　　“能有什么委屈？短她吃喝了？还是虐待她了？我可不是那种人。”说完，又对着蔡伟良说，“伟良啊，稻子这个月能收了，咱们家选个日子，你请个假，把稻子先收了，早的那几户已经开始下地割了。”

　　蔡伟良拿过了稻穗，掐了一粒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点头，“行，等下个星期，我请三天假回来把稻子收了。”

　　吴来弟立即点头，“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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